三十七 赤发妖男
这道由远及近的邪魅声音止处，一个红袍身影诡异的出现，正在陆九鸯身后。在场诸人都是内心震荡：来人的身法竟快到看不清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来的！再看他面貌，也同他的声音一样，邪气得紧，一张暗红色奇形面具覆了额头和半边面颊，面具的两个额角处还各有一只银色犄角，只是一长一短，犄角乃至整张面具上刻满了古朴莫名的纹饰——同目汲那套墨甲上的刻画倒很有些相近之处，面具未遮住的脸颊及下颌的线条极柔美，裸露的皮肤上竟也绘满纹饰，头顶则赤发蓬松。若只听这人声音、看其面目，当真雌雄莫辨，不过高大的身形还是清楚地说明了他的男子身份。
这赤发男子说道：“我既然来了，商八岩你还是乖乖跟你这位师侄走了的为妙，我并不想动手。”柔婉的声调掩不住语气之中的倨狂。
商八岩只看了一眼狄珊的神色，便已晓得在场诸人没人能阻止这个怪人。他心念一转，问道：“敢问来者高姓大名？”
赤发男子嘿嘿一笑，说道：“你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还是识趣些吧，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又一笑，声如枭叫，当真难听的很。
狄珊忽道：“慢着，你先与我斗上一斗！”
赤发男子笑道：“好啊，你白日里的比武我看过了的，功力还不错，就是招数太欠。商八岩的策略是对的，如果他不那么轻敌，胜过你不难。”商八岩听了这话，虽心头不大舒服，却也暗想他所说不错，自己其实真有取胜的机会。又听那怪人继续道：“这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手脚，我也不想占你小姑娘的便宜，就在这站定了，任由你打三拳，只消叫我退上半步，就算我输，今日我便不再为难你们！”
狄珊立时问道：“那明日呢？”
赤发男子嘻嘻笑道：“明日的事自然明日再说。”
狄珊急道：“枉你武功这么高强，想不到竟还耍无赖！”
赤发男子仍是嬉笑道：“这怎能算无赖呢？江湖险恶，我只答应我能答应的，也不算失了信义吧？”
狄珊一时语塞，只得道：“好！三拳就三拳，一天就一天，你可站好了？”见赤发男子唇角抽动，又要一笑，她娇拳已如飞掷出的铁椎一般，破空袭向对手面目。
赤发男子身形不动，头颈从容侧偏，动作似缓实疾，堪堪闪过来袭之拳，倏忽之间笑声如常。
狄珊顿时叫道：“你耍赖吗？说好站定了任我打的！”
赤发男子佯装奇道：“咦，刚才我双脚动了吗？”
狄珊恼怒更甚，急道：“看第二拳！”右拳引至脑后，却不急着发作，而是朝着那人心口慢慢移了过去，速度越来越慢，可拳势却随之愈凝愈重，隐隐间还似夹杂了淡淡风雷之声。此刻她表情殊不轻松，仿佛这缓慢的一拳已凝聚全身的力道，就连赤发男子面上也多了一分凝重。
狄珊的拳既出得慢了，赤发男子无从躲避，看来只得硬接，却不料他仅伸出二指到了来拳一侧，随即二指飞一般轮番弹击拳头，顿时狄珊面色更苦。狄珊心念电转，分神另引左拳，突然再次袭向赤发男子面目，这一拳只徒有声势，她自然料到对手必定也能看得出来，是以这一拳到了赤发男子眼前半寸之处却又突然停住，再不向前。此时她先前全力的右拳仍在缓缓抵近赤发男子的胸口，只是方向已然生出些许改变，当下再将全副心力凝于这一拳，颓败的拳势再出生机。赤发男子猜不到狄珊何意如此动作，两拳一虚一实，他又怎会看不明白，可越是看得明白了，反而越猜不透敌手心意，就算狄珊有能为将两拳之势顷刻互易，最终就能改变结局吗？难！困难之极！
狄珊的右拳越行越偏，赤发男子表情越见轻松，眼见这一拳将被他引至身侧，再击不到他身上，狄珊忽地撤了定在他面前的左拳。赤发男子内心一笑，那一瞬间想到：“这小姑娘终于认输了。”却不料狄珊撤拳的瞬间变拳为掌，掌中内力暗运，凭空生出一股庞大吸力，径将男子脸上面具吸入掌中。这变化发生的极快，赤发男子竟也不及反应，刹那间意识到他的面貌已展露在众人眼前，随之便怔住了，连飞弹的二指也停住。狄珊却不及看他面目，收回的左掌抓着面罩置于身后，右拳忽尔转疾，重回正轨，霎时击在赤发男子心口。旋即只觉拳头穿过了一层护身罡气，落在对手胸口之上，如同撞上一块铁壁。
此刻众人却都被赤发男子露出的面容吸引，再无心关注这一拳的结果。就见他先前被遮住的面额上生满赤麟，两个额角长了一长一短两只晶白的犄角，原来先前那面罩上的两只银角恰是套在这对真角之上。
狄珊重重的一拳无功，这才抬眼去瞧赤发男子面目，顿时惊道：“你、竟不是人！”
赤发男子心神似被这一语惊醒，忽发一阵纵情长笑，说道：“没错，我不是人！”转向商八岩道：“我耐心已至尽头，你即刻走吧。陆九鸯，记得我的酬劳不可少了分毫，到时我自会去黑鹰峰上取了。”笑声倏停，室中一阵静默。
商八岩稍定心神，站起身来，要随陆九鸯而去。曾二廿叫道：“爷爷！”就要上前，被杜长龄当即拉住。商八岩道：“二廿，形势比人强！”轻摇了摇头，又道：“此去你们倒不必担心，我不在的时日，二廿代我照顾鹤瑶，多和她亲近。”
曾二廿道：“好！”心里却开始担心起鹤瑶何时才能从昏迷中醒来。他今日眼见一派宗师竟被人威吓至此，不知不觉中，心底里对绝世武力的渴求就又进了一层。
赤发男子静待商八岩和陆九鸯离去，不发一语，众人也都不说话，这室中又一阵静默。终于狄珊忍不住问道：“你还留在这里，又想要做什么？”
赤发男子又发出一阵瘆人枭笑，说道：“只是不想叫商八岩忧心罢了……”余音未了，身形忽动，瞬间闪现在曾二廿身后，一手抓住他衣领，将他身子提了起来。此时曾二廿怀中仍抱了鹤瑶，可赤发男子身形高大，提着他和鹤瑶的身子仍显轻松写意。
曾二廿不及反应，就觉身子一轻，随即耳边风声呜呜，忙下意识抱紧了鹤瑶，再定神向四面观望时，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这自然是赤发男子忽然抓了他，又奔出了房去。这变化又大出杜长龄和狄珊的意料。狄珊到底功力高些，先回过神来，当下也追出房门，又逐着破风之声疾奔而去。只听得杜长龄在她身后喊道：“小心行事！”
她在追逐之中也暗自思考，那赤发怪人的武功无疑在已之上，不过好像也高出有限，只是出手的速度快上不少。他不肯正面接自己全力的一拳，却以二指之力引偏拳路，恐怕也不仅仅是自负的卖弄，可能对那一拳多少还有些忌惮。不过不管怎么算，自己跟他打起来似乎都没得分毫的胜算。
那最后打在他身上的一拳，感觉就殊为怪异，击穿护身罡气之时，已察觉到那种构筑罡劲的内力似有一丝的熟悉，更怪的，是打在他身上的感觉，他胸口极硬，或许红袍下的皮肤也和他的脸额同样，上面覆着坚鳞，此外，拳头打上去时，坚硬的体表之下好像还传出来一股扭力，把那一拳的余劲悉数化解。这人的形貌、躯体乃至武功路数，处处都透着古怪，自己功力不及他，身法更差的远，那如此追过去还有什么用处？忽又想到：“那怪人本来仅针对房中的老者一人，怎地突然又抓了曾二廿？傻小子又有什么用处了？还是……是了，多半是那个小女娃！”
她之前仅见过鹤瑶一次，当时便觉得这女娃娃很有些奇怪，漂亮到精致无暇，却又安静到了无生气。那时她是想到中原地大人多，多个好看的小孩应也不怪，现在想来，她自己的初感也许便是无误的——这女娃的身份殊不简单！最后想到：“瞧那怪人长相，真如神魔一般，但既能同人类交易，多半还是存了人性的。眼下只有先追上去，再相机行事了。”苗人崇拜鬼神，她自小见惯了各类半人半兽的鬼神形象，是以对那赤发男子也没太多畏惧。
这晚夜风不小，但天色阴沉，她追出州城，四周再无灯火，已完全辨不清方位，便只有听风声直直追着那怪人而去。过了一阵，发觉那怪人好像在这暗夜之中也看能得清事物一般，只在山林间的道路上奔行，竟绝不进到林中。又开始行得一时快些一时又缓些，她也只有时时变换速度，保持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跟着。这样跟了不知多长时间，忽见前方远远出现隐约的光芒，而那怪人也停住，待了一阵，才又朝那光芒之处奔去。她不由暗想：“看来那道光的出现也在那怪人的意料之外，现下继续跟上去，也许能碰上转机。”
她追着赤发怪人，眼见前方那道光芒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显得宏大，直到最后悬于半空，已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这时终于看清楚了，原来那道光芒竟来自一座半山的寺院。
无涯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