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护殿韦陀
狄珊从没到过无涯寺，但此刻也猜想得到，在数千里苗疆之中，大约也只有无涯寺能有眼前山上的这般规模。再看那赤发男子，早就循着山径到了寺院门口，正两手分别抓着曾二廿和鹤瑶，就要推门进去。她不敢稍停，亦疾奔而上。
进了寺门，见内中空空荡荡、寂静冷清，因曾二廿已告知过她无涯寺人去寺空的消息，此刻也并不感到奇怪，又瞧那耀目的金光从寺院后方直冲天际，当即从一旁绕过前殿、大雄宝殿，直接来到了后殿。
只见一座方方正正的大殿，殿墙和檐宇已尽被内中透出的光染成金黄，此刻就如同一座金殿般辉煌。更强的金光则从大殿的门窗之中透出，直耀得她双目都有些不敢直视。眯眼去瞧，恰见一道黑色身影闪入殿门射出的金光之中，便又赶紧躬身行到那座大殿的一片窗下，再微微抬头，从那窗角向内中望去。
大殿正中一座造型奇异的佛像，佛像一手高举着一把长长的奇形棍棒——她还不清楚降魔杵为何物，而一切金光的来源，竟都是这条长棍。此刻就算是一个傻子在此，也当猜到了这条棍棒必是宝物。
而那赤发怪人已站在佛像身前，凝神看着佛像和降魔杵，竟似全然不怕杵上的金光耀眼。狄珊眯着眼，又向殿内看寻一阵，瞧清楚曾二廿和鹤瑶都仰卧在大殿门口附近，他们胸口尚在微微起伏，想来只是昏睡了过去，而赤发怪人全副心神看来早就都集中到了那条降魔杵上，狄珊便打算着趁此时机偷偷到大殿门口将曾二廿和鹤瑶给救出来。
正要行动，殿内赤发怪人忽又有了动作，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去，就要握住那条发光的降魔杵。恰在此时，怪人身后突然凭空现出一个身影，着一身奇异的服饰，冷冷地凝视着怪人动作。赤发怪人懵然不觉，伸出的手仍慢慢移向那佛像手中的降魔杵。
此时若曾二廿清醒着，就一定能瞧出这凭空出现的身影正是前殿后门的护殿韦陀！
狄珊在殿外瞧着这片刻间发生的一切，只觉五内俱震。定神又看，赤发怪人的手即将要握住那条降魔杵了，他身后的护殿韦陀也终于有了动作，右手向虚空中一招，降魔杵即从佛陀像的手中飞出，翻着跟头从空中越过赤发怪人，落到了护殿韦陀手中。赤发怪人身形一震，显然吃了一惊，急急转身去看，却哪里又看得到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那条金光宝杵凭空斜立在虚空之中。
只有狄珊自外面才看得清楚了，那降魔杵一到了护殿韦陀手里，护殿韦陀的身形即消失不见，只有那杵在虚空中的位置仍同在护殿韦陀手中时无异。
赤发怪人显然也是纳罕不已。可不容他思虑，那降魔杵在虚空中已有了动作，先是凭空舞了一圈，随即仗势朝着赤发怪人的腰间直直扫来！
这一击来得飞快，看来也是大大出乎赤发怪人意料，匆忙之间，只见他身形向斜后方疾退，又急急收腹，那杵头这才堪堪擦着他的腹间红袍而过。
宝杵的金光实在闪耀太甚，狄珊自外边看不大清楚，其实赤发怪人靠着诡异的躲闪虽然避过杵击，但仍吃了暗亏，杵顶擦过他腹部之时，杵上生出的罡风已然击穿他的护体罡气，在他腹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来。只是他体质特异，这点轻伤恢复起来极快，对他行动也构不成什么影响。
宝杵一击不中，并不稍停，向上转了个弯到半空，又径向下砸来。赤发怪人眼中红芒一闪，身躯凭空平移尺余，闪避得干净利落。宝杵紧追不舍，一直跟在怪人身边，连连施以重击，却尽都被他闪过。
狄珊自窗外瞧到现在，已能猜到那护殿韦陀必是刻意隐匿了身形，再持杵一直追击着怪人。她本鄙弃佛门，但此刻瞧见了佛家的神通，也不由得感官大改，心里生出一阵悔意：“想佛宗在中原之地信徒广众，又怎会仅靠了蒙骗？唉！以后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目光浅短。”再看殿内情形，降魔杵的攻势越见凌厉，她虽瞧不见护殿韦陀身形，但只凭那杆宝杵挥动的轨迹，也判断得出护殿韦陀所使应是极高明的武功。而赤发怪人瞳中红芒也闪现得越来越盛，那红光一闪之际，躯体往往便能做出匪夷所思的动作，避过杵击，看得狄珊更觉惊奇。
赤发怪人躲闪过一阵，似渐渐适应了降魔杵的攻击招数，始有余隙尝试作一些反击，可结果却更加出乎意料！他极不容易寻出个空档一掌砍向降魔杵底端的虚空，这时连窗外观战的狄珊都以为他会砍中护殿韦陀的手腕，可事实却是，他什么都没砍中！而降魔杵挥击的方向也没丝毫改变，总算他反应迅速，才没被这一杵击中。
狄珊大惊，暗忖：“这条奇怪身影到底算是什么？有形无质的鬼魂？可从没听说佛门之中竟会蓄养鬼魂的，要说是我们苗人崇信的鬼神还更说得过去些。但这条身影若真无质，又是怎样挥动那条棍棒的？”
赤发怪人身处局中，惊疑更甚，再不敢盲目还击，只一味地躲闪起来。他初时因存了夺杵之心，所以才耐着性子周旋良久，现下已经明白难以成功，便打算寻机抓起曾二廿和鹤瑶先行逃走，待日间再单独回来探个究竟。有了这念头，他躲闪的动作便倏然大了许多，眼中红芒闪烁，身形暴进暴退，降魔杵追迫虽紧，但再想扫中他却更加困难。这般躲闪之中，他身形进到大殿正中的佛陀像一侧，便打算绕过佛陀像，再至大殿门口，却见降魔杵明明紧跟着他，可到了佛像边上，舞动的幅度忽地小了许多，不再大开大阖，却尽是挑、刺的招数，好像对佛陀像极为忌惮。再耐心观察一阵，发现这降魔杵果然绝不击打到佛像之上，明白了这点门道，他便开始尽量绕着佛陀像躲闪，一时间果然从容许多。
心念又一转，他便又想去抓取那降魔杵试上一试，过了一会，果然寻了个机会，一把抓在那杵身之上，还没抓实，却又倏地将手缩回，只见那只手上竟已冒出了白汽。
狄珊瞧到这一幕，自然猜测那根金光宝杵也许炙热得很，才能将赤发怪人的手烤出水汽来。实际却只有赤发怪人他自己才清楚摸在杵身上的真正感觉，其实一点不热，反倒温凉得很，那将他的手炙伤的，并非热力，且他也大约猜到了那种力量是什么。再次躲闪之际，他心里也就有了计较，双手忽以指上利甲割破掌心，随即一手探天，一手指地，两掌中的点点鲜血便分别被抛洒向天地，又忽然在半空消失不见，只是在宝杵金光映照之下，那片血珠飞过的空间，笼上了一层清冷月辉般的淡淡光雾。
异变陡生！赤发怪人身在这片光雾之中，气质倏尔大变，之前的邪魅全然不见，代之一副神威凛凛姿态，面上的鳞甲片刻之间消失无踪，整张脸庞都变得如之前面具未覆的那半张脸，绘满奇怪图案，虽然面颊的线条仍显柔媚，但此刻那整张脸已无半分的妖异之感。
气质变了，招数更是当即变了，不再躲闪，两手更浮现出淡淡金光，迎着那挥击而来的降魔杵，直接朝杵身抓去。
这回竟是两手稳稳地将杵身抓住！手上也再无白汽冒出。
护殿韦陀忽然现形，正是一手持了降魔杵柄，冷冷盯着赤发怪人一阵，又忽然松了持杵的手，身形也随之消失。
“嚜嗯……嗯……”刹那间梵音齐唱，“哦呢咪嘛……”大殿地上“卍”字摆放的数百蒲团之上，尽都隐现出盘坐的僧人身形，个个口唇翕动，好像此刻清圣的梵音尽都由他们诵出一般。
突来的变故叫赤发男子也当即一阵心神恍惚，继而他环顾四周，惊愕之际，倏见大殿正中的佛陀像金光闪耀，佛像身后便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僧人形象来。那僧人身躯纤瘦，眼眉悲悯，身形慢慢变大，随即缓缓击出一掌，正是朝向抓着降魔杵的赤发怪人。此掌一出，僧人也消失不见。
掌劲却挟毁天灭地之势径朝赤发男子冲来！
这一掌当真宏大无匹，赤发男子避无可避，仓促之间，两手抓着降魔杵两端斜挡在身前，随即，他就被掌劲击飞，跌落至大殿门口。
他被击飞之际，降魔杵也脱手，在空中翻着跟斗又飞回佛陀像手中，随即杵上金光开始慢慢黯淡。赤发男子仰躺地上，一动不动。大殿之内又恢复了宁静。
连番转折发生得实在太快，狄珊在窗外看得惊了又惊，好在最后的结果终于有了喜，当即就要趁这机会将曾二廿和鹤瑶给救回去。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殿门口，还担心是否会遇着那护殿韦陀，到了曾二廿身边，见赤发怪人也躺在这里，似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了，或许便是已死。狄珊屈下身去，就要把曾二廿给扶起来。
“我如果死了，他也永远别想再醒过来。”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狄珊抬起头来，秀目一转，瞧向仍旧躺着一动不动的赤发男子，忽然“嗤”地笑了一声，说道：“你到了如今地步，竟还这般骄傲吗？”
赤发男子口唇微动，轻轻说道：“先把我抬出去。”
狄珊看着他，轻摇了摇头，这才依言将他身子抬起，拖到大殿门外。赤发男子被拖动之中仍一动不动，狄珊晓得最后佛陀像所发的那一掌将他伤得甚重，却更吃惊于那惊天一掌竟还没将他打死。又走回殿内将曾二廿和鹤瑶搬出殿外，此时大殿内的降魔杵已再无寸光放出，整个无涯寺内变作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