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妖祸初现
鹤瑶开眼,手指苍穹,随即,漫天云汽肉眼可见地急速变薄、变透,须臾消失,随之夕阳出现,从山梁上斜斜投下余光,恰将这片平地笼罩其中,只是西边的山岭实在高大,而那斜阳,已眼看着随时就要坠下去了。
鹤瑶指向天空的手并未垂下,片刻间,就见那片天空里,早先散逸的云汽凝结出来一面硕大冰镜,冰镜反射日光,恰好照在这块林间地上。又过片刻,在那面冰镜周围的天空里,又接连出现八面稍小的冰镜,各自反射日光,如此,集中投射在地上的光线,看起来竟比正午时还要猛烈。
地面上的水洼很快便被蒸干,曾二廿觉出阳光炽烈,但浑身上下更加觉得舒服,没过多久,就知晓自己的身子能动了。他站起身来,走向穆西峰。
穆西峰犹在发呆,面上表情是极度的惊恐,四肢哆哆嗦嗦,一副随时将要栽倒的样子,更没发觉曾二廿向他走近。
曾二廿确是平时第一次起了杀心!只觉得眼前这人已丧心病狂到无可救药,自己更没有不杀他的理由。
便在这时,不能和尚站起身来,念了一声:“我佛慈悲!”
曾二廿一怔,停住脚步。
心思恍惚之际,忽见鹤瑶身子一软,就要倒下,他眨眼间回过神来,窜至鹤瑶身旁,将她拦腰抱起。再去瞧她面目,便知她已昏睡过去,顿时心里又气又急,杀意再度腾起。
穆西峰却忽地大笑,意态癫狂,笑了一阵,又开始掩面啼哭,哭声尖细,如女人一般,只听那哭声,确是悲切非常,忽又停住哭声,一副尖细嗓音说道:“儿啦,快逃命去吧!”又换作正常嗓音接着说道:“娘啊,儿跑不了了,儿也不想跑。”尖细嗓音又道:“我儿,你不怕丢了性命吗?”如常嗓音接着道:“娘啊,你不知道,儿的魂刚才已经丢啦……”随即又呜咽起来。
曾二廿瞧这情形,便知穆西峰已然被吓得疯了,此时再杀他,也已没什么意义,心里叹息一声,又看怀中鹤瑶,见她眼睑稍动了动,大喜过望,立即招呼不能,要继续上马再赶一阵路。
他让不能和尚骑马在前,又牵了一匹空马,自己则抱了鹤瑶,二人骑在一匹马上跟在后面,如此又行了大约一个时辰,鹤瑶终于悠悠转醒,一睁开眼便道:“哥哥,我救了那些人,可暂时帮不了你了。”说罢又闭了眼睛。
曾二廿晓得她是在闭目运功,听她呼吸悠长,也就暂时放了心,只是仍在担忧这大巴山里的匪寨着实太多,刚才自己稍不留神就着了道,现在鹤瑶的身体又虚弱的很,连自保都做不到,之后他们必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此时天色已十分昏暗,他稍作思量,便决定要继续赶路。因为之前穆西峰说过黑鹰峰已不在了,他本想在杀穆西峰前再确认这事,但后来穆西峰疯了,他又着急鹤瑶的伤势,也就没问,不过听穆西峰的口气,还有穆西峰竟能识破黑鹰峰惑乱心神的伎俩,说明穆西峰对黑鹰峰所知不少,所以这事多半还是真的。暗道:“既然黑鹰峰不在,赶的又是夜路,便该不会有多大风险才对。”
打定了主意,便又施展起鹤乡的凝神拟物之法,费了半刻功夫,终于凝出一只大鸟,这回不是仙鹤,而是他记忆之中的那只鹏鸟,只是身躯自然小了太多,展开双翅,只有十来丈长。
不能和尚瞧着这只硕大鹏鸟展翅欲飞,暗暗吃惊,问道:“师叔,咱们这是要赶夜路了?”
曾二廿点点头道:“没错。咱们骑在它背上,暗夜里也不会太显眼了。”
不能和尚也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过了片刻,才忽然问道:“师叔,这位鹤姑娘真是你的妹子吗?”
曾二廿道:“怎么,你觉得不像吗?”
不能道:“像的,鹤姑娘对师叔的依恋,确如妹妹对于哥哥一般,只是,我总感觉鹤姑娘……”
曾二廿道:“你感觉对了的,她的来历确实非同一般。但是,我还不能告诉你。”
不能道:“相信师叔必然有不能说的理由,是不能唐突了。”
曾二廿摇了摇头,说道:“不说那些,咱们先赶路要紧,如果顺利,明早应该就能飞出大巴山区了。”
……
黎明时分,大巴山北麓。
曾二廿凝神拟出的鹏鸟在耗尽其体内最后一丝真气之前,将曾二廿三人和三匹马儿送到地面,便又直冲天际。
曾二廿望着鹏鸟在天空迅速消失的身影,默默念道:“去吧,去九天之上看看吧,你就该消失在哪里……”
此后三人乘马又向北行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终于,眼前出现了无边无际的平原。
不能道:“师叔,咱们这就到邓州地界了。”
曾二廿道:“只看这里的地上,入眼尽是青绿之色,若不是之前庞伯伯说过,还真想不到会发生灾荒。”
不能道:“是啊,我在这片地方待了二十多年,也从未听说以前曾发生过这种怪事。看这些地里的长的,有些也不是庄稼,分明是杂草居多,哎,估计去年有些人家,连今年的种子都没备下。”
曾二廿道:“咱们走吧,注意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遇到老实的乡农,也可以问一问。”
三人没再走大路,找了条乡间小道,牵马行在其上,脚下的杂草长得老高,显然平常少有人踩踏,再看小路两边的庄稼地里,也看不到一个劳作的身影。
曾二廿和不能都觉得有些奇怪,均是暗暗想到:“就算遇上饥荒,但雨水不缺,地里长的野菜也是不少,乡民总不致饿死,此时为了秋后的收成,更该勤于管理田地才对,此时日头也已升起一阵了,怎么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就在这时,小路尽头处远远的出现一个老农模样的人,肩上扛了把杵头,正优哉游哉地慢慢向这边走来。曾二廿见了,把将马儿的缰绳交给不能,吩咐他把伏在马背上的鹤瑶看好了,就迎向那乡农而去。
故意行走得似常人一般的速度,远远的就打招呼:“这位爷爷,”离得稍近些了,又道:“后生向您打听个事情。”
那老农听见了,又见曾二廿衣着气质不凡,也是赶忙说道:“这位公子哥儿,老汉俺姓崔,贱名就不提了,你叫俺一声崔老汉就得。”
曾二廿便问道:“崔爷爷,怎么这么多地都荒着,没人拾掇啊?”
崔老汉道:“后生啊,你从哪里来的?一定不晓得咱们这的情况,咱们这儿地肥雨多,种庄稼本来难得有受灾的时候,离的大巴山又近,老百姓想吃点野味啥的,也可以去山里打猎。但是这两年也不知是为啥,总是一到收成的时候,就遭了灾,都快现成的粮食了,就是收不上来。你说这怪是不怪?咳,还有更怪的呢,你看这地里也还长着些庄稼吧,可好长时间了,俺都从没在地里见过一只老鼠,你说,这是不是连老鼠都知道秋后会没收成了?唉,老鼠没有,野兔没有,连鸟儿都是好长时间也看不见一只,老汉俺想啊,一准是下界有人做了啥太伤天害理的事儿,老天爷惩罚咱们呢,要不,咋会有这么邪门的事情哩?后生,你说是不是?”
曾二廿道:“咱遭了灾,不是更得好生种地吗?要不今年秋后又没收成怎么办?”
崔老汉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年轻人都跑了。听说是咱这一带出了妖孽,大晚上的出来到处吃人呢,老汉俺本来就是个鳏夫,无儿无女,一个人住着,也没人跟我说说到底是个啥妖孽,到底咋回事,俺也老了,不想离开家,就算叫妖精吃了,能死在家乡,俺觉得也比流落异乡要好。”
曾二廿一阵沉默,琢磨崔老汉说的话,这时崔老汉又补了一句:“老汉俺觉得吧,就是有人干了啥伤天害理的大事,老天爷才降灾,妖精才敢出来吃人哩。”
曾二廿问道:“崔爷爷,您住在哪里的?那附近现在还住着其他人吗?”
崔老汉点点头道:“有,都是些老头老太太,半截子入土的人了。”顿了顿又道:“哦,还有个年轻后生,年纪、个子都跟你差不多,咦……好像长相也差不多哩。”说罢,眯着眼睛仔细端详起曾二廿来。
曾二廿立时有些好奇,问道:“怎么那个年轻人没跑了呢?”
崔老汉道:“那个年轻后生啊,说起来,真是太好了!”比了比大拇指,接着道:“俺们这些老头老太们,要是离了他,还真不好说能活得了多久。他平常就老帮着俺们,这两年闹灾荒,还总借粮食给俺们,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那么多粮食,虽说他一个人种着一大块地,但是他的地也遭了灾,俺是看见了的呀。他还去山里打野味分给俺们,这么好心又能干的后生啊,唉,可惜俺老汉没生个闺女,要是俺有闺女,一定做主嫁给他呢!”
曾二廿更加觉得好奇,想到:“越是在危难的时候,越看得一人的品质情操。崔老汉所说的这位年轻后生,倒是值得结交之人,再者他也是个年轻人,也许关于妖孽的情形,他知道的会多一些。”就指了指身后远处的不能和尚以及鹤瑶,说道:“崔爷爷,我们三个赶的夜路来到这里,现在又饿又累,能否到您住的村子里休息一阵?还有您说的那个年轻后生,人品那么好的,我们也想认识认识。”
崔老汉说道:“那好呢,俺这就领你们去。”
曾二廿立时向身后招呼不能,示意可以向他走过来了,他自己则同崔老汉一起,慢慢地边走边问道:“崔爷爷,您说的那位后生是个什么来历?是一直都住在咱们村子里的吗?”
崔老汉想了想,说道:“也不是,大概来了有两年了,好像是第一年遭灾之后才来的。那时候,刚好有家人逃荒去了,他就去把那家的地给种起来了,还对俺们说,等那家人来了,就把地还给人家。反正也没人管不是,各家连自家都顾不过来呢,谁管他家的事啊!”
曾二廿又问道:“崔爷爷,那您说的那个吃人的妖孽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崔老汉又想了想,说道:“唉,你还别说,俺老汉头一次听说出了吃人的妖怪,那时候……好像就在那后生来了俺们村之后不久。”顿了顿,瞪大双眼盯着曾二廿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后生就是……”
曾二廿道:“崔爷爷,我可没那么说啊,咱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姑息了坏人是不是?”
崔老汉沉思一阵,摇了摇头,说道:“不对,老汉俺跟那后生处了快两年,还是不信他是什么吃人的妖怪。”沉默一阵,又极肯定地补充道:“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