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乱世之谋
在禁地另一侧，两道身影正缓步踏入……
自远处而来的那两道身影，步履轻缓，又绝不失稳重，只看身形，其中一人似乎是个青年，体型偏瘦，却更显矫捷，另一人是个少年，体格……就只能说是瘦弱了，但少年走在前方，似乎二人之中，隐隐还是以少年为主导。
只听那少年说道：“这地方还真不大容易找呢……”语气更像自言自语。
青年果然并不答话，似乎如此默然回应，正该合乎少年心意。
少年面上却露出一丝不耐，说道：“蒙冬，这里还是人间，何必摆出一副妖魔的冷酷模样，学学人类多好，放轻松啦。”
原来那“青年”正是蒙冬，此刻，他自然也是换成了人类模样。蒙冬说道：“我很轻松，倒是你，可是未来的魔皇，是该庄重一些罢。”
原来这“少年”，果然就是莫怜生了。
莫怜生道：“那我问你，你比魔皇还要年长，自然就该晓得，他在我这年纪时，是否像你说的那样庄重？”
蒙冬断然答道：“是！”
莫怜生轻咳一声，转而言它道：“蒙冬，之前看你在人间的言行，可说比人还像人，那时你是怎样做到的？”
蒙冬道：“这不是你该关注的问题吧！”
莫怜生道：“魔皇叫咱们在苦境待上十年，就是想叫我关注这些问题啊，毕竟，人类是现今苦境的主人，哈，不该了解透彻些吗？”
蒙冬道：“你这双慧眼，再加上一颗玲珑心，会看不明白人性？”
莫怜生摇头晃脑，一边说道：“错了，错了，人性复杂，委实难以看清。蒙冬，咱们的心机之魔，你自问看得清了吗？”
蒙冬竟无言以对。
莫怜生又问：“你在这人间做人做了快二百年，也算是个有心‘人’了，哈哈，又费十年光阴排下如此一出大戏，你想叫我从戏中看到什么？是人性吗？”语气之中又像满是戏谑。
蒙冬却仍凝重答道：“是。”
莫怜生道：“不多余吗？苦境人言：‘一力降十会。’哈，这不也是我们魔类的一贯作风吗，蒙冬？”
蒙冬道：“苦境之人也说过，‘孤阴不生，独阳不长’。现在看来，人类实力与魔相去甚远，似乎完全构不成威胁，更连阻碍都算不上，但难保未来魔族不会遇上大敌，你将来统领群魔，同样不能保证全然顺利。人类能在乱世笑傲一时，所赖者，首要即是智计，魔皇要你学习人类的长处，我能想到，其中道理便该在此。”
莫怜生道：“哈，蒙冬，未雨绸缪如此，若昔年魔皇能重用于你，也许魔族不会有现今境况。”
蒙冬道：“单靠我身单力弱，根本无能改变什么。魔皇所设置死地而后生之局已将神族灭绝，可说武功冠绝古今，现在，已是最好的局面了。”
莫怜生抿嘴，又说道：“好，在这事上我没有妄评的资格，咱们还是说戏，你费劲心力布下这出戏，就真能保证人类会照着你的排布，演出你想要的结局？”
蒙冬道：“我布下的计策，根本还是为乱中取利，因为暂时你还不便登场，且看我手掌翻覆，搅动这人间风云。”
莫怜生微笑道：“你还真是自信，不过，这才更像是魔啊。哈，这人间的动乱也是难免的了，就算你不出手，不过晚上几年、十几年，最长几十年，几十年时间，对一个魔来说，也不算太久，所以，唉，又是何必……”
蒙冬疑道：“黄龙朝廷对这片土地的掌控，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你又是如何断定，它一定会自乱？”
莫怜生呵呵笑道：“感觉，感觉而已。哈哈……”
蒙冬自然知晓他真正的想法绝非如他口中所说，但既然他不愿明说，也不能强求，便道：“无论如何，戏已开幕，咱们就静观吧。不论结局为何，土精的所在已然确定，只待你获得天地认可，回归魔域，坐上魔皇之位，便可统御魔族战力，为回归做好准备。之后再由你亲至苦境取得土精，回转魔域，到时苦境空间五行之精少了其一，平衡打破，地脉之气紊乱，空间界限势必脆弱，那裂隙最易扩大之时，便是我魔域回归之机了。”
莫怜生淡然道：“这些我都已知道了，唉，每次说起来，你都是这般激动……我还是更好奇当年，你去北海取水精时的经历，这些年我问过你几次，你却总是不肯说。”
蒙冬呆住，片刻后问道：“难道魔皇没告诉你吗？”
莫怜生道：“他告诉我很多，都在这里。”指了指自己脑袋，继续说道：“不过他告诉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让漫长的记忆成为负担，这话我开始时不大懂，在苦境过了九年，后来终于懂了。所以，他告诉我的东西，没必要时我是不会去看的。”
蒙冬若有所思，喟然叹道：“是啊，魔族受天地眷顾，得享悠长的生命，却也容易缅怀过去，因此裹足不前，难以变革！人类寿命不过百年，但代代人交替之间，个体所生的欲念不同，却可催使其在有限的寿命内做出更多有意义的事来。我回归苦境近二百年，看到人类性情已不似九千年前那般坚韧勇毅，变得十足地虚伪、狡诈、嫉妒、猜忌，甚至连圣路的传承也已断绝，可是，狡诈猜忌对于种族的存续真不见得就是坏事。”
莫怜生道：“你们在北海时深深领教过了吧？”
蒙冬黯然道：“是。”
莫怜生又问道：“那时人类是怎样相欺于你们的？”
蒙冬道：“说起来，同魔皇还有些关系。那时魔皇打算派我们去取水精……”
“唔？”莫怜生打断道：“为什么他不亲自去，如果是他去，成功的几率应该大得多才对。”
蒙冬说道：“这个问题，当时我们还自以为是杀鸡何须用牛刀，嘿，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要取那水精，只可智取，不能力夺，个中原因，后面就会讲到。”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起先，魔皇通过空间的裂隙，以秘法蛊惑了一个人类，并传他魔器，叫他在苦境人间传教，意图培养起一个亲魔的势力，也方便为我们五个在苦境的行动提供助力。魔皇这做法，说实在的，我们当时都很不以为然。后来，我们刚进入苦境，见到那群教众，乍看就知他们全无战力，所以，对他们都是十分地蔑视，却没想到魔皇的计划被人类提早识破，那群教徒中混入了两个人类王者派出的奸细，按说有魔皇的魔器，不该混入奸细才对，所以我们根本就从没想到过会有这种可能。那两个奸细的武功在人类中算是很好，不过还远远不及圣者，他俩杀死了几十个人类，我们却没想到那就是人类的王者为了让他俩取得我们的信任，而专门派出那一队人来，好叫他俩当着我们的面杀死。再后来，我们五个觉得他二人武功好，想着在人间行走留在身边会有些用处，而且，我们还忌惮着人类中的圣者，想着能从他二人口中了解一些圣者的消息，就带着他们到了北海。”
莫怜生已换上了一副冀盼神色，颇有些着急地道：“重点来了，快说快说，说得越详细越好，一定精彩至极。”他此时倒更像一个人间的顽童，丝毫不在乎这段往事对于蒙冬来说意味着奇耻大辱。
蒙冬心中不忿，也只能忍住，故意将那往事用最简略的话语说出。
“我们到了北海，暗中观察，发现魔皇之前的推断果然无误，水精的宿主，也就是那北海鲸鳌，正值新老交替之机，我们就按魔皇先前的交代，在水精由老鲸鳌传递给新鲸鳌时动手，却不料，部分水精被那两个奸细中的一人吞入腹中，随后，他引爆了水精力量，我们五个，三个死在当场，连魔心都立时消散了，剩下我们两个，也是重伤濒死，如果不是功体的原因，哈，也早该死了。”
莫怜生道：“我知晓了，若魔皇亲自去取水精，他的力量过于庞大，那鲸鳌既为水精宿主，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应该极端灵敏，多半会提前察觉威胁，也就可能提前引爆水精的力量，这样，无论如何，取得水精的目的总归是难以达成了。”既而摇头叹道：“可惜，这故事叫你这样讲来，当真少了好多乐趣。”转念一想，又嬉笑道：“不过，倒也给了我不少脑补的空间。哈，这故事嘛，确是极精彩的。蒙冬，你作为这事的亲历者，又有什么感想呢？”
蒙冬道：“后来魔皇教诲，说骄傲是魔族的财富，也是最大的敌人。我深以为然。”
莫怜生道：“不要说魔皇，只说你自己的感想，难道在魔皇跟你说这句话之前，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蒙冬沉默一阵，终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一定要报复！”
莫怜生哈哈大笑，说道：“对啊，这才是魔啊……哈哈……”
笑声却没持续多久，旋即倏停，伴着那阵笑声的消失，地面上忽起了一阵莫名烈风，卷起一地沙尘。
须臾风停尘消，在莫怜生清冷的视线之中，四条身形，各自携了奇形兵刃，终于并排出现。
四位魔族“长老”神色木然，但眼神中的讶异却表露无遗，饶是如此，四位“长老”还是立时朝着莫怜生单膝跪下。
蒙冬亦单膝跪下，却是朝向那四位“长老”的方向。
莫怜生没有立即说话，反是紧闭双目，良久，才又缓缓说道：“糟糕……”
“唔？”蒙冬闻言即站起身来，快步行到那执了秋水长剑的婉约女子身前，跪下，一把攥住那剑身，全不顾锐利剑锋立时划破他手掌。
“果然是圣女，”蒙冬松开那只手，站起身来，颓然说道：“就连魔皇都估算错了……”
“哼，是吗？”莫怜生冷冷说道：“莫说魔皇，这因也是你当初种下的吧？一出好戏，这才开幕，就要收场了吗？”
蒙冬忽觉一阵战栗——那是从心底里涌出的战栗，九年了，眼看着身前少年从一个婴孩成长到如今模样，现在，他也终于如己所愿，具备了皇者威严，自己的心底，此刻更改高兴才对，可为什么，竟是战栗？
莫怜生却未让他这种感觉持续太久，神色倏然一缓，换做一副轻松口吻说道：“也罢，无妨，我一力在手，又有何惧，不过是在苦境多待几年，魔域那所在，我现今还不想去呢。”这话说完，神情似乎已全然变成了玩世不恭。
蒙冬踌躇一阵，说道：“非是我在此狡辩，造成今日之局面者，固然有我当初所种之因，但那却不是决定性的要素。眼下这出戏，虽然开场就现波折，我还是深信，这只会增加剧情的精彩，至于结局，最终一定圆满。”
莫怜生轻叹一声，说道：“但愿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