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天灾魔祸
当晚,曾二廿领着鹤瑶、不能到了无涯后山上的小院歇息,所幸,那后山还没受到天外来掌的掌力波及。
小院之中虽然积满了落叶,还长出了几颗小树苗,不过院墙屋舍还算坚固,没出现什么明显的破损。
三人就在屋舍中将就一晚,待到天明,便又下山赶路。行了不到半日,已至思州。
三年不见,思州城的变化又大了许多。最显眼就是城池的规模,在原来的城墙之外,又被加筑了一道城墙,这样州城的面积就比原来大出一倍不止。此外人口明显多了不少,从城外散布的村落,到城内纵横的街道,能看到的行人比之三年前简直多了太多。不过,似乎穿着破烂的人也有许多,不像三年前时,城内人口随少,但家家殷富。
“也许是新来的中原移民,还没有适应这边的环境,找不到营生,所以才家境贫苦吧!”曾二廿如此想着。
刚进外城,远远望见主道边上一座显眼大宅,高墙华屋,飞檐斗拱,朱漆大门上挂了一块硕大牌匾,上面三个斗大金字,就算外城门口都能看得清楚:思王府。
“朝廷都在思州封了藩王了!”曾二廿想到:“这才不过三年时间,可见朝廷对思州的重视真是与日俱增啊。”
三人径往内城而去,没行多久,见道路前方那思王府所在的街口排了老长的队伍,排队的人大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再仔细瞧,队伍一头的地上被支起了一口大锅,但锅下此刻并没柴火,几个穿了官服的人正将锅中粥糜分发给排队的人,看这情形,料想应是那思王府在施粥赈济穷人。
曾二廿心道:“看来黄龙朝的王爷们也不是尸位素餐之辈。”他因接触过姜勖和姜非羽,对这二人观感甚佳,此刻见了眼前情形,对黄龙宗室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公子留步!”
一声叫喊从不远处传来,曾二廿当即停住脚步,往声源处看去,就见一约莫二十来岁的华服公子,摇着折扇,神色稍显匆忙地向着自己而来。
待他走近了,曾二廿问道:“你认得我吗?”
那公子一愣,露出一丝尴尬神色,继而干笑一声,说道:“以前不认得,以后,这不就认得了嘛!鄙人姓岑,名茂昌,刚才在街边远远看见公子气质卓然,料想不是常人,就立时起了结交之心。”又一手虚指着鹤瑶,说道:“令……”
曾二廿心头窃笑一声,接口道:“妹。”
岑茂昌喜上眉梢,说道:“啊,令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接着说道:“令妹天姿国色,真是,呃,真是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又偷偷多看了鹤瑶几眼,见鹤瑶也盈盈回望他一眼,立时口舌都不大清楚了,但仍克制得住,又对不能和尚道:“这位大师法相**,一……一看就知是位有道高僧。”他显然看出曾二廿为三人主导,紧接着又对曾二廿道:“此时天色尚早,三位若不嫌弃,就请到舍内一聚,咱们把酒言欢,结交结交,如何?”
曾二廿微笑道:“公子的好意心领了,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待我事情办完,在这思州城里若有缘再遇见公子,咱们再说这把酒言欢之事吧。”说罢,也不理会已然呆住的岑茂昌,直向着内城而去。
过了一阵,身后传来喊声:“一言为定!”曾二廿一笑置之。
不能和尚道:“我观那岑公子,面现淫相,鹤姑娘怕是还需小心注意才是。大凡这种人,不会少了阴损手段的,咱们以后多半还得遇上他。”
曾二廿哈哈笑道:“不怕!我这妹子,越是淫邪之辈见了,就越会收敛克制,说不定还会彻底转了性子,专心专意得爱上她呢。”这自然是玩笑话,可不知怎的,这话一时兴起说出口来,他竟然不敢去看鹤瑶的反应。
不能念声佛号,说道:“师叔说的是,鹤姑娘慧质琳心,风采倾世,与她为友,可濯涤尘心,使人向善。善哉善哉!”
曾二廿又笑道:“不能,你说话文邹邹的,可不像认字不多啊!”
不能道:“这,不敢对师叔妄语,这些话,平日里听师傅师兄们说得多了,也就知道意思了,慢慢自己也会说了,真没刻意去学过。当初大家在寺里念的经文,都是口口相传,初时是觉得极为拗口的,可也从没见过那些经文的抄本,自然也没有学习识字的机会。”
曾二廿道:“这倒也是。嗯,看来这些经文也是无涯寺的秘密啊……”旋即不语。这才看向鹤瑶一眼,见她也望着自己,对她一笑,就继续向着内城走去。
内城相较外城更小,三人进了内城,没行多久,也就到了思州州衙。那州衙看来没什么变化,只是院中也多了一根长杆,顶端挑着一面黄旗,上书:黄龙思苗宣慰。
此时把守州衙门口的衙役曾二廿并不认得,就只有请那衙役代为通传,说是曾二廿求见。那衙役才进去没多久,就见庞元清亲自出来了。
曾二廿遥遥叫道:“庞伯伯!”见他比三年前时清瘦了些,精神似乎还更好了。
庞元清道:“二廿!你三年你去了哪里?叫你师父和我都是好找啊!”这话说完,已急匆匆来到曾二廿身前,又拉着他的手,说道:“咱们先进去再说。”回头看了鹤瑶和不能一眼,又道:“这小姑娘是鹤瑶吗?商前辈的孙女?”曾二廿赶忙说是,又将不能和尚介绍了,只是故意不提他出自无涯寺。
“走,咱们先进去说话。”庞元清引着三人进了州衙。
州衙内中仍没什么变化,只是衙役似乎多了不少。庞元清边走边道:“二廿啊,你能平安回来就好!你不知道,你师父要我每隔一月就给他传递消息,专门告诉他找到你了没有。等会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写信。”
曾二廿道:“二廿也一直记挂着老师和庞伯伯,今日见您身体精神都是很好,二廿也觉得心里舒服的很,庞伯伯,我老师他现今怎样了?”
庞元清道:“哦,长龄老弟好的很,现在在京城,做他的工部尚书,他现在可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啊!”
曾二廿微笑道:“您也一样啊。”
庞元清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嘴巴还和以前一样伶俐,总是说得叫人欢喜。”
曾二廿谦道:“庞伯伯说笑了,我这点伶俐也就是在长辈面前才表现的出来。”
庞元清道:“那也很好了呀,所谓孝道,不也就是如此嘛。”忽然停住脚步,问道:“对了,有件事你一定还不知道吧?”
曾二廿道:“什么事?”
庞元清道:“你老师现在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曾二廿惊道:“啊?”
庞元清道:“他女儿嫁的好啊,当朝皇子姜燿。”
曾二廿道:“啊,子涵竟嫁到皇家去了。她丈夫人品怎样啊?”
庞元清道:“一表人才,温文敦厚。可惜……”停住不说。
曾二廿问道:“可惜什么?”
庞元清微微一笑,说道:“也没什么,人无完人嘛,听说是武功练得不算好。”
曾二廿心想:“这也算缺点吗?”见庞元清不再说话,也就跟着他进了书房。
庞元清待三人都进了书房,各自坐下,就将房门掩上,径问道:“二廿,跟我说实话,这三年你去了哪里?还有,三年前将你和鹤瑶掳走的那个妖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什么目的?对那妖人的底细,你还了解多少?这都是我代你老师问的,也会写进给你老师的秘信里。”
曾二廿立时明白这些问题对于老师杜长龄的意义所在——自然更多的也是为了黄龙朝廷,为了黄龙朝廷治下的百姓,九州地上能威胁到黄龙帝国统治的一概势力和因素,都须及早掌控住。也就如实答道:“本来关于那处地方,我曾经答应了别人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的,但是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情形跟那人告诉我的完全不一样,因此这个承诺也就没意义了。我也就直言相告,但是在讲述之前,我还是想先说一句对庞伯伯、老师还有对朝廷的建议:对那地方还是维持现状、不管不问为最好。”稍停顿了下,继续说道:“那地方本来是苗人的禁地。”
庞元清奇道:“禁地?是不准外人进入的地方吗?”
曾二廿道:“是禁地!不仅不准外人进入,连苗人自己都不能进。苗人传说那禁地之中封印了一个上古魔神的灵魂,一旦有生人进入,魔神的灵魂就会占据生人的躯体,魔神就会复生,就会破开封印,重临世间。”
庞元清嗤笑道:“这等怪力乱神之说,根本不足信!”
曾二廿道:“庞伯伯说的是,那里面确实没有被封印的魔神,不过苗人的传说也不是全然谬误,我在禁地之中的所见所闻,其实远比魔神更加……更加叫人惊奇。原来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在上古之时,真的有神,也有魔。只是,他们现今都已经不在了。”
鹤瑶忽道:“也不一定就不在了。”
继而曾二廿问道:“庞伯伯,你确定你还要听下去吗?”
庞元清怔了怔,终于说道:“也罢,这封秘信由你来写罢。我可以保证送到长龄手中之前,不会有任何人看过。”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长龄在思州任上的时候,就掌握了许多秘密,这也是他被皇帝看重的原因。我自认没他那个本事,无法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去碰的。”
曾二廿道:“庞伯伯,这世上就是像您这样的聪明人太少了。”
庞元清笑道:“你不用安慰我,庞伯伯现在年纪也不小了,经不起什么折腾了,现在,该是你们小辈人展露才华的时候了。”
曾二廿道:“像您这样的人才,朝廷恐怕巴不得您能一直效力下去。”忽然想起外城街上施粥的场面,还有那思王府,正好还想着换个话题,就又说道:“庞伯伯,我离开思州三年,这里变化还真是大啊,修了一座外城不说,居然朝廷还封了藩王到这里。”
庞元清道:“是啊。这外城是一年前才修的,至于思王嘛,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不大灵光,年纪也不小了,本来是没有封地的。”
曾二廿登时意会:“这不大灵光恐怕是很不灵光了!”又听庞元清继续说道:“不过思王续娶的王妃,呵,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啊。”语气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轻蔑。曾二廿立时想到这思王妃恐怕平日里跟庞元清不大对付。庞元清接着道:“这封地就是思王妃给争取来的。哼,现在的思王府里,思王就是个摆设,说了算的,都是他们岑家人。”
“岑家人?”曾二廿立时想到:“岑茂昌!原来是思王府的亲戚,怪不得自我感觉那么优越呢!看他神色言行虽然不大庄重,但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嗯……希望他不要自找不快吧!”
鹤瑶忽然问道:“我爷爷怎样了?”
庞元清端详了她一会,答道:“商老爷子去了黑鹰峰之后,没过多久就回来过一趟,知道你和二廿不在,就在苗疆到处找你们,找了几个月,实在找不到,就回鹤乡去了。瞧他当时的情形,应该身体很好,你不用担心。”继而赞叹道:“鹤瑶真是越长越漂亮啦!”
鹤瑶并不说谢,曾二廿赶忙顺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问道:“庞伯伯做了这思苗宣慰,跟本地藩王必然不会少打了交道,听您说那思王妃厉害,可刚才我们路过王府门口,看他们在给穷苦百姓施粥,似乎这做派也不算差的。对了,还有那街上怎么有那么多穿着破烂的穷苦人?”
庞元清长叹口气,说道:“二廿,你不知道,咱们思州这都算是不错的了,现今整个黄龙朝,除了临近边疆的少数地方,都在闹饥荒呢,这都连续三年了,老百姓的日子,难啊!思州城内外那些要饭的,大多是从中原逃荒逃到这里来的,他们途中光是穿越绵延的大巴山,就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还得避过毒蛇猛兽、马贼盗匪,能活着到思州来的,就更加不易……”摇了摇头,又长叹口气,继续说道:“至于那思王妃,明面上该做的,她自然一定是会去做的,可是私底下的那些勾当,哼!她也不怕皇帝知道了,她家王爷的帽子还保不保得住?”
曾二廿不由追问:“她做了什么事,这么可恶?”
庞元清道:“现今思州的皮货、药材生意已都被她家给垄断了,苗人山中出产的皮货、药材就只能被压价卖给他们,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据说,他们还在秘密贩卖私盐。可惜,我一直没掌握了证据。”
曾二廿沉吟一阵,暗想凭着庞元清的手段,到最后不可能连个妇人都对付不了,倒是中原的饥荒透着些许诡异,虽说天道无常,丰年灾年都必然会有,但那么大范围的饥荒,且还能持续三年,似乎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又问庞元清道:“庞伯伯,那饥荒是怎么一回事?”
庞元清道:“说起这饥荒,真就透着古怪啦。第一年的时候,整个中原本来都是风调雨顺的,料想庄稼定会丰收,可快到秋收时,就自南向北下起了连绵的雨来,雨一直不停,禾穗不见太阳,里面就长不出米粒,最后,雨终于停了,可地里的庄稼几乎没一点收成。第二年更怪,大半年内同样风调雨顺,可各地的禾苗在抽薹前后,陆续都遭遇了雹灾或是旋风,那冰雹又大又密,直接把禾苗都给打断了,旋风就更厉害,卷过去的地方,禾苗直接被连根拔起,据说连耕牛都能给吹起来,这一年自然又没收成。到了第三年,也差不多是同样情形,总是眼见要有收成了,天灾就来了,好在大家有了教训,朝廷也察觉出了古怪,要求百姓在主粮以外,搭配套种了些早熟的作物,如此,情形才稍好了些。”
曾二廿边听边在思考,随后说道:“这样看来,那些天灾也实在太过古怪!”
庞元清叹道:“是啊,可是如此大范围的天灾,又怎可能是由人的意志来左右的呢?所以,唉,你不知道,现在的中原之地,谣言四起,民心……”又摇了摇头。
此时鹤瑶却道:“也不见得,也许有人真有这种能为呢?”
曾二廿奇道:“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鹤瑶道:“虽然实际做起来也不大容易,不过料想无涯山上发出那一掌的人,能为该是差不多够了。”
曾二廿沉吟道:“若真是此人所为,那么他之所图必定不小。按庞伯伯适才所说,朝廷此刻确需防止有心人利用谣言蛊惑灾民民,一旦混乱开始,这人的下一步动作就该来了。其实其中最危险的,反而是他本身的能为,因为在这天下间,恐怕真没有谁能阻得了他,嗯……似乎又有些不对,他既有如此能为,那还会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还会贪图人世间的权力吗?除非……”瞧向鹤瑶一眼。
鹤瑶点头回应。
两人心中都已明白:“除非他不是人!”
曾二廿心中继续推演:“不是人,那就该是魔了!如果真正是魔,人类该怎样办?黄龙朝廷该如何应对?我又该做些什么?那是一个魔还是一群魔……”一时间脑中纷纷乱乱,越想,引出的问题越多,连带心绪都不由得浮躁了。
鹤瑶轻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曾二廿看向鹤瑶,心头豁然开朗:“对啊,眼前就是解法!只需治好了鹤瑶的伤,她就是那将,就是那土了!”
当下心情紧迫,就想向庞元清辞行,终于还是静了静心,先将写给杜长龄的密信写好,又亲自封起,这才请辞。
庞元清自然诧异,问道:“你庞伯伯我派人找了你三年,你一回来连顿饭都不跟庞伯伯一起吃,是不是不像话啊?你是要去哪里?有什么事那么急,连顿饭的功夫都不能等?”
曾二廿道:“自然是去找我老师,这理由嘛,一是二廿确实思念他的很,也盼着能尽早赶到他身边帮他,尤其在这多事之秋,他的烦愁之事必定不少。二是鹤瑶妹子身上有伤,需尽快赶回中原,才有契机将伤势尽快治好。这一顿饭的时间原也不急,侄儿就陪您吃完了再走也好。”
哪知庞元清摆摆手道:“还是算啦,你说得有理,咱们伯侄二人也不必在乎那些俗礼,何况江湖儿女,风餐露宿是惯常事,少吃一顿也没什么,还是去做紧要事更重要些,能争取一点时间就多争取一点,你们一路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