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巧笑倩兮
monaug1020:00:00cst2015
之后的行程里,曾二廿依旧白天瞌睡,晚上练功。他早已将幻境中学到的那部分“引鹤诀”练熟,只是经脉间的内力积蓄还远远不足,已练过的数条经脉之中内力渐成气候,没练过的经脉内中仍空空如也。他直觉如此不妥,可《九鹤注武》在杜长龄手里,暂时也不好去要来参考,其实他倒愿意与杜长龄交流这几日来的心得,但是晓得现下没有合适的机会。
他自那一日进入幻境之后,便一直想着如何再能进去,可终究没什么头绪。
同车的杜子涵白日里精神十足,起初在他闭目养神之际,时常要他一起玩耍,可他总是心不在焉,杜子涵瞧在眼里,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喊他,只是独自玩了。
这一日,杜子涵又把孟瞎子的卦摊翻找出来,以手指抵在中心,转起来玩耍。曾二廿见状,又是大觉无趣,可视线却随即盯着那转动的阴阳鱼再挪不开了……
进入幻境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过来,暗骂自己之前太笨!
这次的幻景之中,他终于将“引鹤诀”给学完了。随即又是一番大睡,惹得众人又一阵担心,贾氏还对杜长龄说莫不是得了什么慢性病症,可得注意了才行。杜长龄却直觉出曾二廿的嗜睡可能与他二人修练的武功有关,他生怕曾二廿练错了生出什么后遗症,也是同样担心不已。
终于,杜家人平安到了思州。
随行护卫的一众高手侍卫们完成了任务,便打道回去了,只留下高福一人。
思州是座新城,才建起不过十来年,之前也只有先后两任知州,杜长龄是第三任。此时前任知州早已经离任赴京,杜长龄进了思州城,城中大小官吏及衙役、百姓夹道相迎,场面好不热闹。
这思州城虽是新建,大约是囿于周边平地不多,其面积并不甚大,不过城中仍是住满了百姓。曾二廿不时能看见穿着鲜艳奇异服饰的蕃民,大觉新奇,偶尔瞧见身形娇小、身着盛装的蕃民女子,更是觉得灵秀美丽。倒是来欢迎他们的官吏衙役们一副讨好嘴脸,看在眼中觉得生厌。最后随杜家人住进了州府衙门,便又继续着他自学武功的生涯。
杜长龄初次执掌一州,每日忙碌,时常通宵达旦,自然无暇顾及他。这样每日除了为贾氏帮厨,和杜子涵玩耍一阵,他也只有躲在自己房中练功。“引鹤诀”几日间便已全部练熟,只待日后经脉中的内力累积至深厚。
此时他已跟随杜长龄数月,吃的明显好了许多,又加上修习鹤乡内功的影响,现下身上长了不少肉,个子好像也高了些,再不似以前的精瘦模样。
时间又过去两月,他还是一直都没机会跟杜长龄说上什么话。见老师每日里憔悴神色尽浮面上,心里也是着急,又想到自己练这“引鹤诀”的内功,其实就有极好的健体养神作用,终于忍不住找个四周无人的机会,将他所想告知了杜长龄。
杜长龄当即一阵反思,这才意识到他心态太过急躁,总想着尽快找到青鸟后裔的下落,又想着在这段时间将思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也能早日高升调回京城。此时既放平了心态,也就开始同曾二廿一起练那“引鹤诀”的内功,之后气色日渐恢复。
转眼已是腊月。思州地处南方,冬天潮冷,百姓体健者只需将身上湿气拔除了,倒不会觉得太冷,所以这思州城里喝酒的人不少,所饮之酒自然也多是烈性烧酒。思州城中的蕃民虽有不少,不过此时已久服王化,生活习惯与从中原迁徙而来的人们已无显著不同。
年关将近,城里的年味渐浓,大街上日渐热闹,不时有从深山中走出来的蕃民挑了兽皮、药材前来换些盐巴、铁器,那些经营的商户自是利润极丰。
杜子涵渐渐喜欢上到思州城的大街上游逛,贾氏不放心,每次也只有嘱咐曾二廿同去盯着她。这减少了曾二廿不少的练武时间,不过也没办法,他不能不去,杜子涵那性子,要是惹出事来,那就更加麻烦。
这日曾二廿又跟在杜子涵后面上了街。其实在曾二廿看来,走在街上瞧一瞧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本是十分有趣的,他之前跟随孟瞎子时便把这看成一大乐事,只是现在这段时间耽误了他练功,心里就稍微有些急躁,所以才会不耐。杜子涵不时买些好玩好看的玩意,曾二廿便跟在后边付钱,兼帮她把暂时玩够了的拿在手中,方便她再去买新的东西。这样没过多久,曾二廿手中抱了一大堆,虽觉无奈,也只有仍紧跟在杜子涵身后。
不经意间瞥见一个苗蕃少女经过,看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身形娇小,面庞微有些宽,不过下巴却是尖尖的,配上明眸朱唇和红润肤色,以及极致华丽的苗蕃服饰,这少女一下就把杜子涵的目光吸引住了。杜子涵径直跑到少女身前说道:“这位姐姐,你的衣服好漂亮啊!”
那苗蕃少女显是听懂了杜子涵在夸她,登时眉开眼笑,她笑得不似中原女子那般嫣然含蓄,但却胜在天然生动,此时少女眉若秋月、目如秋水,那盈盈笑容落在曾二廿眼中,便觉世间再无它物能比得上如此美丽,直想就这么一直看下去。
杜子涵却继续问道:“姐姐,你的衣服哪里买的?我也想要。”曾二廿眉一皱,他知道这苗蕃女子的衣饰极是贵重――光看那上面挂满的银饰就知晓了,当即走到杜子涵身后,想把她劝走。此刻见那少女也在笑盈盈地看着他,心里没来由一阵紧张,他稍定了定心神,努力装着自然的样子笑了笑,口中说道:“舍妹不懂事,不好意思。”说罢,拉住杜子涵的胳膊,双眼仍是不自觉痴痴望着少女笑脸。那少女却朝他噗嗤一笑,径自走了。
曾二廿脑中印着少女离去时的笑容,楞在原地,直到杜子涵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他才缓过神来。却见杜子涵一副对他不满的神色,随即就朝着州府衙门方向独自回去了。曾二廿赶忙在她身后跟上,可心中却仍在想着那张笑脸。
之后几天,曾二廿又随着杜子涵去街上逛了几回,可再未见着那少女,心中不自觉地有些失落。不过毕竟少年心性,随着时间流逝,每次走在街上时,心间的那份期待终还是慢慢淡了。
马上就是新年,这时思州城迎来了其史上第一任州团练使,来者正是原来那位吏部主事庞元清。庞元清本想着过了年再来赴任,不过上头催的太急,便只能赶得快些,争取不要在赴任路上过大年,总算赶在年前到了思州城。他之前也打探好了消息,知道是杜长龄在豫王面前的举荐起了大作用,这才有了他能攀上团练司这条线。如今他把杜长龄当成命中的贵人一般看待――在他看来:“能影响豫王决定的,那不是贵人又是什么?”自是打定了主意在思州任上唯杜长龄马首是瞻。
杜长龄就在州府衙门里设了接风宴,这州城里稍有点品级的官员也都被通知来参加,算是先让大家认识认识。考虑到让庞元清从无到有把思州的团练建起来难度不小,方方面面的关系都须考虑到,所以他还邀请了州城附近的几位苗蕃土司前来赴宴。杜长龄自从到了思州,主要精力便放在了同蕃族打交道上――思州境内的蕃族主要就是苗蕃,此时他与那几位苗蕃土司关系已处得甚为融洽,这几位土司也是欣然到来。
席间气氛热烈,庞元清人情世故极老到,席间众人神采几乎尽为其夺,便教杜长龄一旁看了,心中都是大为佩服。酒酣之际,庞元清站起身来,似借着酒劲对众人大声说道:“杜知州是我老庞的恩人!就是因他举荐,我才能跟随他到这里干一任团练。杜知州是我老庞命里的贵人呐!我决定啦,这以后,就跟着杜知州干了,荣华富贵、步步高升,那些都不在话下!我建议啊,咱们大伙都跟杜知州一条心地干,大家统统、统统荣华富贵、步步高升!来,我要连干三杯,先干为敬!”说罢,果然自斟自饮,连干三杯。众人听他这说辞,却是心惊,料想不到杜长龄一介文弱书生,竟在官场上有如此巨大能量。杜长龄自然清楚庞元清这话是故意说的,虽看起来是借着酒劲胡言,但实际却是人人都信了这酒后吐露的真言,庞元清这是用利导之法增长他杜长龄的权威呢!而杜长龄的权威长了,他庞元清以后兴办民团也才能顺利。
筵席散了过后,杜长龄又把庞元清接到家里,也不避曾二廿,三人到了杜长龄的书房里,曾二廿泡上醒酒茶,就听杜长龄说道:“庞兄啊,我就把这思州的情形与你简要说一说。思州仅下辖三个县,不过算上朝廷还管不到的苗蕃区域,实际占地并不小。人口很少,尤其是中原迁徙来的移民,数量比之苗蕃要少得多,只有区区不到三千户,除开州城,其他两县中的中原移民数目,更是几乎可以忽略。这州城里的两千多户,也多是商户,不像中原的州城,当下更是连一个门派都没有。不过,能到思州这穷乡僻壤来的商户,不少都是以命搏财的主,有胆气,有些也会武功,也许还混着不少亡命天涯的江洋大盗也说不定。思州境内的武林派门,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无涯寺,另一个是铁剑山庄,这两家都是开的山门,势力都不小,恐怕比之中原大派也仅是稍有不及而已。再说苗番,苗蕃同中原移民的关系较为复杂,苗蕃分熟苗和生苗,熟苗就是现在州城及县城附近的苗蕃,大都已习惯中原的生活方式,与移民友善,但苗蕃中数量最大的仍是住深山苗寨中的生苗,他们对中原移民心存强烈抵制,对朝廷更是敌视,这部分人一旦做起乱来,目前州城根本无力防范。所以我建议庞兄你的民团仍是先从州城商户中选取人手,此外初期也必须要选入少量信得过的熟苗,可先单独编成一队,这是个必须要做的姿态,以示朝廷对他们的信任,因为未来团练的主力也必会是苗蕃。另外,必须将无涯寺和铁剑门的势力收伏,为我所用,我相信那么大的派门,朝廷前期应该也早做好了准备。”
庞元清凝神听着杜长龄将这一通话说完,中途一言不发,显是听得极认真,只是末了才道:“杜老弟已替我将这准备功夫做足,如此我不做出点名堂来,当真对不住你了!我现在已晓得该如何做了,你只管放心就是。三个月内,先把民团的架子搭起来吧!”杜长龄微笑颔首,这时庞元清却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老弟,你能跟哥哥说说实话不?”
杜长龄一愕,问道:“庞兄何出此言?你有什么只管问就是,我何时对你说过假话!”
庞元清沉吟片刻,说道:“你徒弟也不是外人,我这就问了。豫王,唔,不是,皇帝派你到这穷乡僻壤来,到底为了什么,我可不信是就是为了把这破地方治理好!”
杜长龄反问道:“你为什么就不信?”
庞元清却是笑道:“老弟以为我在吏部是白混的吗?黄龙朝上下那么多官员,我晓得适合你这位置的便不下一掌之数,这还只是京里的。要是算上地方官,比你合适的就更多了去了。老弟以前是长丰县令,那地方可透着邪气,虽然大家都不说,不过老弟从长丰县那地方一下子就进了泰玄殿,哥哥我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你定然在那邪气的地方干了什么让上头赞赏的大事,招来注意,而且你干的那事定然干系重大!也只有如此,你跟豫王攀上关系才能说得合情合理!至于派你到这穷山恶水来,而且豫王还卖你的人情派我过来帮你,多半也与你之前做的那桩大事有关联!”
杜长龄听他说了这话,竟是忍不住摇头击掌赞道:“庞兄这番推理着实精彩,看来我杜某是真没看错人!你确如我所想的那般,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想来我兄弟二人在这思州定能搞出个风生水起的大好局面!不过,你问的问题我却是不能回答。”他说着把手指向上指了指,那意思便是极明显了。
庞元清当即道:“不管上头是派老弟你来做什么,哥哥我这身家前程现下也都跟你绑到一起了,我信老弟你!我也表个态,在这思州,我听凭老弟差遣!”
杜长龄道:“庞兄,上面派你来,确实是要你帮我处置那件要事,这事实际少了你配合,我独自处理起来,难度也是极大。现下你兴办团练在即,恰是要在此时,在招收熟苗之际,需要你留心注意了,那些熟苗之中是否有人识得这个图案,若是有,就即刻告诉我!”当即把那飞鸟图案予庞元清看了,庞元清自然点头答应。之后二人未再多说,夜已深沉,杜长龄便提出让庞元清在府中留宿一晚。
曾二廿将庞元清引到客房后又回转书房,他听了杜、庞二人的对话,也见了那飞鸟图案,终于知道杜长龄到这南蛮边地来任职,原来就是为了追寻封魔镇地下洞穴的线索,就想着要去找杜长龄再问一下,看看能做些什么。他以前随孟瞎子四处给人占卜,颇学了些察言观色、打探消息的小伎俩,自觉这次也许就能用得上。回到书房,曾二廿见杜长龄正盘坐着闭目练功,也就没打扰,他自己也在一旁习练起来。如此直等到二人都练完了,曾二廿说了他的想法。杜长龄却道:“二廿,你有这心我很知足。其实我也没教过你什么,反而从你那里得到不少,唉,说来都是心中有愧。待过完了年,你就同子涵一起进官塾中去就学吧,她整日这么玩耍也是不妥。你要记着,哪怕以后练成了绝世武功,什么时候也都不要轻视学问!”
曾二廿没料到杜长龄竟会说这些,见他又思索了一阵,继续说道:“你的天赋本在易理,而最高深的易理更需在践行中领悟,我也不能把你的天赋和如此好的易学基础给耽误了,既然你有帮我的心意,我就准许你每隔五日至城内集市中摆个卦摊给人占卜,顺便留心观察这飞鸟图案的线索。”
思州城内接近南门所在的一片区域就是集市,曾二廿早已知道那集市是每五日便有个大集,四方苗番,甚至深山中的生苗,为了换取生活必须的食盐、铁器等物事,有时也会在逢大集的日子出现。“大集是苗番最多的所在,也许那少女也会再出现吧。”曾二廿忽然想到这点,登时对杜长龄的决定大为满意。
黄龙一百九十年的年末也就这么很快地过去了,这一年对曾二廿来说,意味着太多的改变,他从一个孤苦的少年,渐融进了新的环境,结识了新的人,更迎来了命运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