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月夜清辉
friaug0716:13:31cst2015
姜非羽随李总管出了小黑城,一前一后掠上碧湖水面,却不再朝封魔坪方向。此时斜阳已没,只余夕霞漫天,丝丝凉风起于远山,吹皱碧湖,层层彀纹倒映金霞,他二人于粼粼水光之上踏波而行,说不出的俊逸潇洒。
二人径向封魔坪正北方的村落行去,一待踏上平地,前面李总管便行得慢了许多,速度只若常人疾走一般。如此又行了里许,姜非羽见李总管似是刻意压慢脚步,却又不言语,稍作踌躇便道:“总管,以后同朝为臣,还请多加照拂,今日殿前非羽若是说错了什么,请总管定要不吝指教。”
李总管停住脚步,转身把姜非羽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道:“非羽,杂家自幼入宫,虽然位卑身贱,但蒙先皇及陛下宠庇,侍奉官家也有四十多年了,也算是你们姜家的人了吧。”
姜非羽忙道:“总管这是什么话,非羽是自始当您作长辈看的。”
李总管道:“那好,今日便是对晚辈说话。”低头思量片刻,又道:“今日有些话你本不该说的,你也是宗室出身,祖宗定的国策你不是不知道,今日幸好你讲的不是大而化之的大道理,否则定是雷霆震怒啊!你也该知道,黄龙朝至今,朝堂上的大臣们因为这事掉了脑袋的可不在少数。”
姜非羽面上一愕,随即道:“总管关心,非羽记下了。我今日所说,确实是一路北行所见所感,当时陛下问我,感觉那些话就在嘴边,确实没有想到那许多。”
李总管叹道:“唉,这原也不怪你,祖宗定下的国法自有它的道理,如今你成了宗室出身的第一个国师,待日后时机成熟了,陛下自然会将其中的道理告知于你。”说罢即转身,又默默朝前走了。姜非羽呆立了片刻,似有所悟,便又赶上李总管,二人仍旧一前一后慢慢而行,过得半柱香功夫,便行到封魔坪正北方的村子外。
李总管指着眼前的村落道:“国师是第一次来封魔镇吧,这前面的村子叫做高乾村,位于封魔坪正北方,是封魔镇上最大的村子。这村里有一所宅院,是专供国师歇息的,呵呵,地方不大,不过还算干净整洁,平日里都有人打扫的。一会到了,国师先看看环境,有什么缺的就跟杂家说,不要客气。”
姜非羽道:“如此谢谢总管。”
李总管呵呵一笑,不再言语,带着姜非羽在街道上转了几转,便行至一所大宅院前。李总管径直推开门,立时有一名中年妇人迎出,低头作礼。李总管道:“你先回去吧。”妇人便称喏而出。姜非羽把宅院草草看了一遍,那宅院从外面看是青砖绿瓦、屋墙高耸,比周围民居高大上许多,但在内部观看,确实不甚大,只是假山池塘、藤萝花草等诸般景致均做得用心精致,人在其中便觉舒畅惬意。姜非羽道:“这院落很好,谢谢总管了。”
李总管道:“不必谢我,国师若是还有什么需要,那仆人便在东边的小院里住,你自行传唤即可。如此杂家也不叨扰了,少陪,不送!”说罢微微点了点头,径直转身出了门去。
姜非羽站在院子中间的那一汪小池前,双目盯着池中游鱼,心中却把今日所历所思再从头理了一遍,想起颇有几件事想不明白:“其一是荀九鹤――这人武功之强,绝对超越自己,只怕是爰山师门里也无人可敌,他今日所用的前两招武功尚可理解,可那最强的第三招确实匪夷所思。此外那荀九鹤本身便大有古怪,比武场上不发一言不说,此人竟看不出一丝深浅,更是连一点绝世高手的威压都没有。还有晚间皇帝说的荀九鹤的第四部武功又是什么,为何看起来皇帝对那第四部武功的兴趣比那强绝的第三招还大的多?这一连串问题的谜底,应该只有等皇帝以后慢慢亲自解开。第二就是皇帝,听他今日所说,才晓得似乎原来黄龙历代皇帝均是嗜武成痴之人,因为国师这个职位的作用之一便是帮助皇帝练功。还有仙门鹤乡的绝学会被皇室收藏,那荀九鹤真就甘心师门武学传予外人?自己此刻做了国师,爰山的武学秘籍难道也需交予皇帝?自己来参加封魔武决,也是师门之命,难道师门已然暗许了?这一条线上,似乎越想下去疑惑便越多了。第三就是以武为本的国策,本身弊端明显,历代皇帝不可能不清楚,那么多大臣冒死劝谏也无用,仍只是小修小补地坚持执行了下来,这其中缘由为何?这个问题倒是不用着急,皇帝迟早会告诉自己。”姜非羽想到这里,便觉再多想也无用,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索性便不再想了。
此时天已然完全黑了下来,姜非羽抬头看天,只见一轮硕大圆月当空,大片的薄薄云絮被明月清辉沁染地晶莹剔透,直如仙女的缎子一般。他心道如此佳月应该静心欣赏才是,还想那些俗事作甚,便去屋子里搬出床凳,摆在水池边,斜斜靠上去,一会看看天上月,一会看看水中月,顿觉美不可言。
而在封魔坪东北方的孟坎村里,曾二廿看着院子中央同样呆坐望月的孟瞎子,心道:“今晚的月亮是好看,可老瞎子看的到吗?唉,从看完比武开始就奇奇怪怪的,喊他也不说话,莫不是因为没骗到什么钱?这也不应该啊,老瞎子骗人一向很厉害的嘛,肯定是装样子骗我,不想给我分钱就是了,用得着装这么过吗?”一时又想:“也许是下午时老瞎子赌那荀九鹤能赢,现在感觉失了面子,不愿跟我说话吧。”想到这里,便也不再想着搭理孟瞎子,他自己也搬来短凳放在门口,坐上去也看起那月来。
他看着那圆月,心中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初时大感无聊,但确又没什么事可做,便只得继续呆看,这样看着看着便入了神,不知道心思跑到哪里去了,抑或是原本就什么都没想……
恍惚之间,脑门一疼,他当即痛骂起来:“老瞎子,又打我!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装瞎,你一直都是骗我的!”
孟瞎子阴沉着脸,声音不阴不阳地道:“嘿嘿,你终于看出来啦?”
曾二廿这才抬头看向孟瞎子,只见他面容阴鸷,那双灰白眼睛就这么直直对着自己,顿觉一股凉意从脚后跟升起,当即强定心神,大喊道:“老瞎子你干什么?要吓死人啊?”
孟瞎子又嘿嘿一声,说道:“小二子啊,你看今日那新国师是不是很威风呢?”
曾二廿心想你这句话倒是说得正常了,心中怖意便去了几分,忙道:“那是当然,那新国师又年轻又英俊,武功又高,当然威风了。”
孟瞎子肃然道:“我准备明日去会会那新国师!”
曾二廿心一惊,立时大声说道:“老孟你这是发疯了?你莫不是想去骗那国师?小心人家发火把你烧成了灰!哼,到时我找个坛子胡乱装了,倒也省了棺材钱!”却听孟瞎子道:“如此我还谢谢你呢,到时我化成了鬼魂,也必定念着你的恩德,夜夜来守护着你啊。”
曾二廿登时怒骂:“好你个老瞎子,恩将仇报!”
孟瞎子又嘿笑一声,随即正色道:“这次我孟半仙可是有把握的,定要赚来我二人以后的富贵前程!”
曾二廿心道:“完了,这次老瞎子怕是真的发了什么疯,怕是也阻不了了。这可怎么办呢?这一去可不就是送死吗?罢了罢了,先问问他准备怎么行骗吧。”当即温言道:“老孟,今日那新国师看着可不像是好骗的,你总得先想个周全的法子,不然露馅了可怎么办?”
孟瞎子哼道:“我怎会骗他,我孟半仙为他指点迷津、消灾解祸,他自当对我感恩戴德嘛!”
曾二廿看孟瞎子神色之间如颠似狂,似是已入了迷一般,心想:“完了完了!老瞎子这回真是犯了魔障了,非要自寻死路不可!不行,我定要跟着他去,只待他一开始说那骗话,我就当场揭穿,那新国师受骗不深,或许能让他权作笑料,不至于动怒,不然恐怕老瞎子的下场便真作了飞灰啦。”于是打定主意,要看好孟瞎子,他行到哪里便跟到哪里。
孟瞎子却似对其决定大感满意,摇头晃脑回了北屋。曾二廿知晓这人是年纪越大睡欲越少,自己若是睡过去,肯定比孟瞎子起的迟些,挠头想了一会,去屋里搬出长凳,堵在孟瞎子的北屋门口,躺了上去。那长凳既窄又硬,曾二廿在上面不能翻转,躺得甚是难受,好在此时已是盛夏,今夜又比昨夜凉快了许多。如此时间慢慢过去,圆月渐渐西沉,曾二廿也终于迷迷糊糊,失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