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炎凰归来
friaug0716:09:31cst2015
小黑城中，塔楼顶层，一道魁伟身影正凭栏远眺。这人方脸高鼻，枭眉虎目，虽气机深敛，但眉眼间的狂霸威势犹自收敛不住，此人正是当今黄龙天子——堭权。
堭姓取自黄龙开国高祖之名，这位高祖名为姜堭，之后历代黄龙君主便均以堭为姓。但此姓只有君主可用，黄龙宗室之人、甚至包括储君都仍姓姜，而储君也只有身登大宝之后才能冠姓堭氏——此规即是由黄龙朝第二任皇帝以感念高祖恩德为由所定。
堭权映立斜阳，微眯双眼，半晌不作声。他身后不远处尚站着一老一少，老者身量矮小，体格精瘦，半眯的双眼一直盯着身前一丈内的地面。而少年则昂首立的笔直，身子一动不动，只是双眼一时看向堭权，一时瞅瞅身旁的老者，一时又望向视线远方那仍然空荡荡的圆白石台。
那少年心性跳脱，只是碍于身前帝王威严，才立在原地不敢乱动。但他站的越久，就愈觉得浑身难受，好像非要动一动身体才能舒服，便只得使劲多眨几次眼睛，加之双目四处扫视，希望能看到一些稀奇有趣的物事，如此这般，才忍住想走动的欲望。良久，他终于听到眼前高大身躯发出的声音：“非羽来了！燿儿、李总管，到我身边来一起观看吧！”
叫李总管的老者，闻言即抬起头，向前踏出数步，立定于堭权身后三尺之处，随即双眼紧紧眯起，就如堭权一般，望向将坠斜阳。而叫燿儿的少年，也跟在李总管身边，只是尤自左顾右盼，低声对李总管道：“堂兄在哪儿呢？”
李总管轻转过头，对燿儿微微颔首，随后伸手指了一指斜阳，再微颔首，便转过脸去，仍然眯起双眼，往西方凝望。
燿儿望向落日，一时也没发现什么异状，只是感觉双目被夕阳灼的微疼。他迷惑不解之际，就见从火红的落日边缘逐渐降下一片薄薄的赤红色火云。火云越变越大，轮廓也是越来越清晰，似正超自己飞来。又没过多久，燿儿便看清楚了，飞来的火云赫然是一只火焰巨鸟——形如传说中的凤凰一般！
那火凤凰约莫有两三丈长，正直直地飞向圆白石台，待就要飞到石台上方时，凤凰的周身火焰突然内敛，躯体中心便现出一个蓝色身形来，所有火焰也都立时消失不见。
此时坐在树杈上的曾二廿，望着轻飘飘落在石台之上的蓝袍身影，也是竟自痴了。他不曾注意到站在人群后面的孟瞎子——望向石台的灰白眸子上闪出的点点光华，以及喃喃地低语：“这……竟有人练成了……”
塔楼之上凭栏而立的堭权，凝重神色未有丝毫改变。他身后的李总管虽有异色，却是依旧一言不发。而燿儿已然双手攀在阑干上，探出脑袋，盯紧了石台。
围拢石台的群豪间也早已鸦雀无声，良久，才有从震惊中恢复心神的人们相互窃语：“这还算是武功吗？难道不是仙法吗？”“也许是幻术吧？”“反正我感觉这不像人练的武功！”……
确实，这蓝衣人所施展的，远远超出了观战众人对武功的理解，在他们眼中，那分明是传说中的仙人才该有的能为！
没等围观人群中讨论出什么可以理解的说法，天外传来一道鹤鸣，群豪抬眼望去，就见荀九鹤驾着一只巨鹤直直俯冲而来。那一人一鹤来势极快，鹤翼也不扇动，速度快得更加叫人觉得诡异。巨鹤飞冲至石台，未及落地便如烟消一般消失不见，只余荀九鹤一人下坠之势不减，径直砸向石台。半息之后，便看荀九鹤稳稳立在石台之上，身躯未尝微弯一丝。
围观的群豪之中立时有人出声叫好。
荀九鹤负手而立，斜斜对着蓝袍青年。此时他面凝珠玉，俊目轻阖，白发青袂无风自动，当真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末学姜非羽，”蓝袍青年拱手，一字一句缓缓道：“诚向前辈请教！”说罢即微微颔首致意，双眼却始终盯紧荀九鹤身形。姜非羽神色虽冷峻，心中却暗讶：“真是深不可测人物，我炎凰神功已然大成，竟然看不出他一丝深浅！”
其实无怪姜非羽看不出深浅，他眼前的荀九鹤本就是以凝神化体武功所化成的神体，不似凡人躯体由精气蕴成，而凡人内功劲力均是依附于骨肉精血，不论其功力强弱，都会在血肉之躯上有所外现，神体没有血肉，功力自然无从外现。此时围观众人中知晓这底细的，恐怕只有坐在树杈上的曾二廿了。
而在另一边，孟瞎子藏在人群中，却是面露惑色，随即就变成错愕，直到面色铁青。
黑城塔楼上，堭权望着石台上两人，终于又说了一句：“总管，你看今日荀卿如何？”说这话时未曾转头。李总管闻言将头低下，看着地面，答道：“回陛下，老奴今日看这荀国师，就像在看一团云气。”
“哈哈！”堭权难得地笑了笑，说道：“总管眼光犀利，这比喻也用的十分恰当。咱们继续看吧。”
圆白石台上，姜非羽对着荀九鹤行礼已毕，却始终不见对方回礼答话，疑虑之际，只见荀九鹤朝他缓缓伸出三根手指。他心头更加生疑：“今日这位荀国师可不像传言中的平冲谦和，反而处处透出诡异，这三根手指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他想到这里，不自觉便将心中所惊失声说出：
“三招？”
围观群豪听到这两个字也是面面相觑。先前姜非羽身化火焰凤凰，如同仙术一般的奇诡景象已然叫人震撼莫名，后来荀九鹤的出现虽然也极有气势，但总归不像火凤凰那样难以理解。此时群豪之中倒真有大半反而为荀九鹤担心了。
“非羽，今日之战只有三招，你千万小心，务必全力以对。”姜非羽脑海中传来这句话，那声音低沉厚重，正是皇帝堭权施展的传音入密之术。姜非羽不由收起最后一丝轻慢之心，全力集中精神，摆出守势。
毫无征兆的一掌拍来，姜非羽甚至没看清荀九鹤何时施展的身法，那一掌已然似拖着出掌者的身躯一般飞到面前。姜非羽不敢轻慢，双**叠齐出，堪堪格住来掌，可立时察觉一股庞大古怪的内力顺着对方掌劲沁入双臂，那古怪内力一时火热一时冰寒，瞬时就变换了数次，姜非羽顿觉双臂麻木、不听使唤，好像再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荀九鹤这一掌唤作“四象掌法”，乃是他师门所传一部奇功。这掌法不重招式变化，精要在于所发掌劲中蕴生的疾速阴阳变化，掌劲一旦打入人体，便会发作，在受掌者体内忽阴忽阳急速转变，使其运气使力受扰，出招威力大损。荀九鹤本就是武林巨擘，掌力宏大厚重，变化更急，是以姜非羽一上来便中招，顿落下风。
此时第二掌也已拍来，依旧迅猛绝伦。间不容发时刻，姜非羽顺势往先前一掌方向侧身，躲过后来掌劲。不料荀九鹤也顺势侧身，后发一掌仍然追来。姜非羽心下大骇：这才刚交手便已晓得对方的功力、身法俱是高出自己一筹，只有使出炎凰神功了！
姜非羽双臂忽然化成近丈长的火焰凤翼，一齐向荀九鹤疾扇而来。荀九鹤依旧面无表情，未见移步身形却已疾退，恰好躲过扇来的火焰。
荀九鹤甫一躲过火翼，立时化掌为指，双手食指中指并成指剑，各朝姜非羽发一道剑气。他所使这门指功唤作“八卦剑指”，更是一门绝学。这部武功不甚重威力，尤其专精于变化，其功法原理取自八卦：“一指发三爻，二指并一剑，一剑成一卦”。每一指发出的气劲需含前、中、后三段劲力变化，每段劲力就类似卦爻，都含有阴阳变化，每指气劲就有八种变化，对应“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每一道气剑是二指气劲齐发凝集而成，这也就有了八八六十四种变化，对应六十四卦。这门武功须以高深易理为根基，故而极难修炼，且练到高深处，阴阳两仪生四象，又加入了老阴老阳的变化，就更加繁复无比。此时荀九鹤发出的两道剑气，左手一道“水风井”卦，右手一道“天地否”卦，意在一困一伤。而姜非羽此时已藉火翼一扇之力飞到一丈多高的半空，那两道射来的气剑有质无形，加之快若闪电，他猝不及防之下，胸腹已各中一道。姜非羽心念电转，炎凰流火功体全力施展，全身尽数化作火焰，变成先前的火焰凤凰。火凰振翅一扇，当即腾高数丈，接着便朝荀九鹤喷出团团烈焰。
荀九鹤对那火焰并不躲闪，摆出白鹤晾翅姿态，在即将被火焰喷到的顷刻之间双臂连摆九次。就见他身影淡化模糊，同时从那模糊之处四散飞出九只白鹤虚影，那九道鹤影躲过来袭火焰，飞到半空稍作盘旋，便齐齐向姜非羽俯冲而来，而荀九鹤身形已然黯淡消失。
他这招叫做“九鹤唳天”，乃是他以凝神化体这部武功为基础自出新裁所创，原理是在极短时间内凝神化成九道鹤影，鹤影不求惟妙惟肖，只要能够承载施功者的一击之力即可，并且只需注入简单的攻击意志，更不需要大肆消耗心神开启虚影的智慧。是以姜非羽上空的九道鹤影，虽看起来不甚凝实，实则每道均是荀九鹤全力一击。姜非羽不明就里，且九道鹤影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无从躲避，他登时心一横，功力更催，火焰凤凰振翅一鸣，不退反进，径直朝头顶鹤影飞冲过去。
便见一团巨大的火焰自半空的爆炸中腾出，随之而来“轰”地一声巨响震动四野。群豪不及惊诧，忽又看到那爆炸的火焰急剧收缩，一瞬间消失不见，中心现出来一枚暗红色的巨卵，约莫三、尺长，悬于半空。
未几巨卵开裂，裂缝处冲出金色火焰，随即伴着一声清亮凤鸣，一只炽金色火焰凤凰便破壳飞出，双翼空中扇动数下，随即又恢复成姜非羽模样。
而群豪眼中荀九鹤已然不知所踪。只是片刻之后听到天边传来的鹤唳，才明白荀九鹤应是已然远走。
“三招已了，这一战总管怎么看？”堭权终于转身，对着李总管叹道：“唉，实话说，当真远超孤所料啊！”
李总管躬身答道：“回陛下，确是叹为观止，老奴是难望项背啦！观这一战，就像看神仙打架一般。”
堭权哈哈一笑：“总管所说也是我心中所想，只是这话由孤口中说出不大合适而已。”说罢他面上霁色又凝，接着道：“非羽的炎凰神功的确神异，不过这部武功的威能还在孤思虑之内，倒是荀卿为我朝国师近二十年，今日却大大出乎孤之意料。唉，如此大材不能为我尽用，真是可惜啊！”
李总管沉默不言，一旁燿儿却忍不住插嘴道：“父皇，非羽堂兄是修练了仙法吗？还有荀国师去哪里了？难道被堂兄给烧没了？”
堭权俯身对着他严肃答道：“姜燿，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仙法。至于荀卿，是去寻他的仙道去了。”
姜燿对这解答颇为不解，又问道：“可是父皇，您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
堭权顿时不耐，说道：“你自己去想吧。李总管，传孤的旨意，封姜非羽为我朝国师，并宣其即刻来此见孤！”
“遵陛下旨！”李总管一揖之后顺势后退，轻飘飘走向楼梯，几乎片刻间，便已行在黑城之外，又轻掠过水面，接着几个起落，越过群豪，立在了石台上，对着众人高声道：“宣黄龙皇帝御旨，封姜非羽为黄龙国师！”说罢对姜非羽微作一揖，低声道：“姜国师，请随我去见圣驾吧。”
待目送二人离去，围观众人才似回转心神，三三两两交流起来。群豪神态各异，有人兴奋、有人疑惑、更有人哀声叹气，种种不一而足，但都觉得这短短三招的比斗是平生仅见之精彩。还有嗜武成痴者聚在一起，讨论起今次比斗中武功的原理来，渐渐加入讨论的武者越来越多，说到热烈处，还有人把所思所得即时施展出来加以印证。只是围堵在盘口旁的赌客们闹翻了天，不管赌哪边的人都觉得赢了：这边说当然是姜非羽赢了比斗，胜者才能得国师之位，这可是皇帝也都认可了的；那边却说分明是荀九鹤赢了，只是把国师之位主动让出来了而已，如此两边都说该赢，便没完没了地吵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