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落洞
一路朝向大九冲奔去的吴大友,一路很是注意路上的细微变化。越朝目的地靠近,心中便是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因为昨夜大雨的缘故,加上大九冲处于圣山内部的范围,虽然内中大处风景有着万峰腾龙气雄浑的姿态,小景也是秀丽非常,但是平日里也鲜少有人会进到里面去欣赏风景。更不要说是在夜间前去。
一路上被昨夜大雨冲刷过的泥土,还有些松软。整整一天的强烈阳光照射,在这沟壑纵横的圣山里,总是会因为各处的苍峦叠翠,而减去三分热量。
只要是尘泥稍深的地方,总有那么几个轮廓分明,闲碎虚浮的新鲜脚印,足印壁上有着小的锯齿状边缘,泥土两旁隆起浅浅的泥块。这显然是吴梦媛所穿的松垮拖鞋所制。
并且这脚印造成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以脚印里面的浅浅积水来辨别,要是时间长了,脚印里的积水,不是自然蒸发,就是被泥土吸收干净。
而以所有发现的脚印来看,松软泥土所受到的瞬间压力,致使泥土中存在的水量被挤压开来,随着脚步移开后,又朝低凹的地方汇集,形成浅浅的小水洼。这一切是吴大友已经在脑海里,估演着女儿踏过时的场景。
这个时间必定是刚过去不久。
起先每发现一处脚印,吴大友都会蹲下来看看,然后顺着脚印的方向追去。可当这一路到了后面,只要一见着脚印,他都会加快速度朝前奔去,不再在脚印周围做任何停留。
只因只要有脚印的地方,则是代表女儿并没有在这里停留,一定还在前面的某个地方。
随着越来靠近大九冲,路上所发现的脚印就越多,也越混乱。好像吴梦媛有一段时间里,在这个地方一直打着转一样。
几次吴大友都是被这些凌乱的脚印,给误导了方向。不是走到峭壁边缘,就是一头扎进灌木丛里。
等得从这些地方返回,又是浪费了许多时间。心里的焦急越来越重,就好像那年的那一夜,只是少了些愤恨。
顾不上去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吴大友背后的那柄柴刀,在他进入大九冲地界,能够隐隐听得那几道瀑布蓬勃的水声时,就已经被他稳稳得握在了手上。
这几处水源经常会有凶兽出没,特别是在夜晚的时候。曾经他上山打猎最是喜欢白天在几处水源边,设置陷阱守株待兔。然后隐匿在暗处,直到晚上听到有凶兽的喊叫,便是会赶去查看收成。
握刀的吴大友小心翼翼的走在大九冲里,因为大九冲两边都是悬崖峭壁,地面上都是有些风化的岩石。除了偶尔几块岩石,峭壁会隔上几息就滴下水来,溅湿岩石周边的地方,以供苔藓类植物生长。
除了这些草本植物的上方有着细微压塌的痕迹以外,吴梦媛的脚印在这里基本已经消失。
一路大声喊着女儿的名字,一路朝深处走去,可除了隐隐传来的瀑布声响,以及回声以外,就只有峭壁两旁不时惊起的飞鸟,在黑夜中发出鸣叫。
吴大友现在能够目视的范围,身前三丈的距离已经是极限,三丈之外就只有一片漆黑。身为一个十分合格的猎手,他知道这时已经不能靠眼睛来察觉身边的状况。
总是有一些动物,跟那些凶猛的捕杀者一样,拥有一双幽绿的眼睛,如果一个猎手在这种漆黑的环境里,还完全依靠视觉来捕捉周围的情况,这种方法无异于自杀。
黑夜里闪烁的那点幽绿,会让人错误估计两者之间的距离,有时候已经很近了,却是感觉还有些距离,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可是每每到这个时候,这些凶兽就一下子扑了出来。想要反应过来,已经是来不及了。
而有时候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以便应对暗处未知的危险,可当神经绷紧的那一刻,这点幽绿从暗处走来,可能只是一只路过的野猫。
小步前行的吴大友,尽量避免发出太多的声音,每走一步都会下意识地踢动一些小石子,朝前滚动,即使是大声喊出女儿的名字,也是停下来等到回声消失,才继续朝前移动。
黑夜中的视线被阻隔后,声音就是判断危险的唯一标准。每一点发出的声音,都能够反馈回很多信息。经验丰厚的猎手,会根据这些细微声音的变化,辨别黑夜中前方的道路是否有着危险。
小心移动着地吴大友,时刻关注着黑夜中所传来的细微声响,虽然瀑布飞溅水花的声音越来越大,可夹杂在其中的细微声响,在他的耳里却十分清晰,一点没有被掩盖。
一路无惊无险,穿过一道瀑布后,很快吴大友就是依稀见着,黑暗中的远处,一对明亮眸子不时闪动。
这对明亮的眸子,并不是暗夜活动的动物所特有的幽绿眼眸,而是黑得发亮。只要稍不注意,就会错过那双眼眸吸收稀疏月光发出的光亮。
缓慢得朝着这对眸子靠近,还看不太清楚大致的轮廓时,吴大友脚下几次踢起石子飞去,都没有发出滚动的钝声,而是像击中什么东西一样,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这对黑亮眼眸,对于飞来的石子一点也没有反应,依旧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随着吴大友逐渐靠近,一股馨人的清香传了过来,等得终于是在黑暗中能够看见个大概的轮廓时,他紧绷的心总算落下一半。
这道黑暗中的大概轮廓,分明就是吴梦媛的身影。对于女儿的身影,他是怎么也不会看错的。试着轻声呼喊着女儿的名字,期望能有所应答,可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再走得近些,那股清香更为浓厚。吴大友见着自己的女儿坐在一洼天然水塘边上,手里拿着一个花冠,面色灿若桃花,痴痴的似笑非笑。
见着这般模样的女儿,他心中有着一丝犹疑。
圣山的深处,特别是人烟罕至的地方,总是不时会传出有着魈鬼幻化模样,来迷惑杀死过路的驴友,或者附近的村民。
这些所谓的魈鬼,会变化成人心中最为渴望的场景,引诱人踏入陷阱。
紧紧握住手中柴刀,吴大友暗暗咬破舌尖,含住一口鲜血,以防不测。阿多那虽然只是一个称谓,但也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好处。
一个人一旦成为了阿多那,在受族里的巴代教宗洗礼祝福后,这人是并不能够跟巴代法师一样施展术法,但却是可以在特殊的器物上封住玄力,以及自身精血最是能够驱邪避凶。不论多么厉害的凶物,面对阿多那的精血都要避让三分。
小心的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吴大友缓缓朝着女儿靠近。等到靠近时,一局清脆悦耳的话语,顿时让他震惊当场,凝重的眼猛然睁开。
“阿爹,您来啦。程东跟我说了,过些时候就来娶我……”
落洞,是吴大友听到这句话时的第一念头。从完全看清女儿这会儿的模样,以及从她身体里弥散出阵阵清香,还有那脱口而出的话语。
这种种一切,让他十分肯定,自己的女儿落洞了。
苍巴平原东麓的苗疆,神秘而伟大。在这里不但有着江山如绘,豪情煮酒论英雄,义气乘烟窥板荡的蚩尤传奇,更有着温婉凄绝的落洞绝唱。
一个女子要是经过一些人生的变故,就会进入一种痴迷的状态,她们通常面色灿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声音如丝竹般悦耳,身体里还会发出一种馨人的清香。
这个女子在落洞前,必然有着诗一般的动人故事,同时也是一出动人的悲剧。
强行抑制住心中那股翻涌地五味陈杂,吴大友顺着女儿的话说道:“好的,你这就跟阿爹回去等着,阿爹给你置办最好的嫁妆,让那人来娶你可好?”
“嗯,好的阿爹,我这就跟您回去,等程东来接我的时候,咱们可先说好了,你们可不兴与他为难。”施施然的站起,将花冠套在头上,随后伸手理弄着有些散乱的衣服,吴梦媛这才朝吴大友走去。
紧握柴刀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激烈的搏斗,而是因为心中的纠葛。一个不小心女儿怎么就落洞了呢?
前几天刚是感受到女儿的转变,却是因为村里怪事频生,还没来得及享受其间,转眼之后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艰难压下的心情,在牵起女儿芊芊素手时,再次爆发。这次她回来,要是自己不是老崩个脸,不是一来就先是一通教训,或许就会是完全不同的结局。
要是打她小时候,自己不那么严厉,让她从小养成不与别人诉说心情的内向性格。或许在承受程东的事情上,就不会那么封闭。
这一切都是自己间接导致的后果,如果可能,情愿是遭受这一切的是自己。可是这没有可能。
由古至今但凡落洞的,只有女子。并且但凡落洞的女子,十有八九必死无疑。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能够劫后余生活过去的,也是会变成痴颠。
领着女儿走在回家的路上。说不上的心情搅动,使得吴大友并没有发现,远处黑暗中几双幽绿窥探眼。
所幸这几双骇人的眼,窥探一阵后小心退去。然而吴梦媛却是满脸幸福的模样,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