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范良
东泽越溪
越溪不是溪，是河。但是跟东泽的其他三条河——澌水、谷江、遂河相比，越溪河长最短，河宽最窄，所以给了它一个“溪”字。
东泽被称为旋水之地、鱼米之乡。越溪虽然有些小，但由于河水浅、水草茂盛，虫孑较多，是三条河中最容易打鱼的地方。
无论是在东泽还是中原，人们平时吃到的鱼基本上都来自越溪。这也是越溪虽小但比澌水更加有价值的原因，这也让越溪的地位在东泽四河中排在了老三的位置。
越溪之主就是范凌舟的大哥，范良。
范家哥儿三个的父母早逝，范凌舟跟范仲善当时都很小，范奶奶因为管理东泽的原因也无暇过多的照顾他们三个，所以稍大一些的范良便承担起了半是兄长半是人父亲的责任。
由于从小便将家里的重担抗在肩上，范良没有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童年。他的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照看两个弟弟的身上，特别是体弱多病的范凌舟。
虽然是东泽王的儿子，但东泽的人都知道实际掌权的是范奶奶。所以在他们的父母去世之后，范良并没有受到特别的照顾，家里也不是有很多的钱贝。
尽管衣食无忧，但范良还是要亲自照看两个弟弟的饮食起居，范凌舟生病了也是范良亲自去请医师，抓药、熬药。
年少早熟，这就是范良的童年。
渐渐长大了，范良就有了自己的价值观：世上的东西数不胜数，自己有能力争取多少就争取多少，但若本该就是自己的东西，那绝对不能放手，一定要得到。
在范良十八岁刚刚成年的时候，他去范奶奶那里要回本该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东泽王的王冠。
但只是提了一个开头便受到了范奶奶劈头盖脸的一顿喝骂，范良却面不改色，执拗的认为他应该继任这个东泽王的位置。
最后范奶奶将范良轰出了曙阳宫，让他永远不要踏进来半步。
“你父亲的东泽王的王冠都是我呕心沥血给他戴上的。你说它是你的就是你？经没经过我同意！”
这是范奶奶在东泽王的问题上给范良的最终答案。
在那之后范良没在去过曙阳宫找范奶奶索要东泽王的位置。
范良知道范奶奶不会将东泽王的王冠主动交出来，但他也不着急。范奶奶只是以莲碧王姬的身份管理东泽，东泽王的位置其实的空的。
范良可以等，东泽王的王冠是他的，必然会是他的，谁都夺不走。
范凌舟在离开澌水潘家后，直奔越溪的范良家而来。
经过了一段不舒服的水路行程，范凌舟在越溪北岸下了船。
面前的那扇柚木大门，让范凌舟的思绪飘摇了很远——他小时候就住在在越溪的范家老宅。
斑驳的门扇，铜绿的门环，圆滑的鹅卵石小路，一切就和午夜梦回故乡时见到的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当年那个够不到门环的小男孩，变成了现在这个瘦瘦高高的大男孩。
范凌舟抿紧嘴唇，像是要打开一件珍藏千年的石版画一样，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进了离开二十年的家。
和记忆中的图像相比，眼前的家要大了很多：白墙黑瓦的六间屋子围成一个小院，院子里种着着一些绿油油的菠菜，几株山楂树立在院中土石铺就的甬道两旁，沉甸甸的果实耸拉着枝桠像是被攥成汤圆儿的红艳晚霞。
这几珠山楂树还是小时候范凌舟哥几个一起栽的，记得当时一共中了有十几颗，但是范凌舟和范仲善的那几棵都因为懒于浇水管理而枯死了，只有范良的活了下来。
当时范凌舟还说道：“大哥你怎么不帮我们浇水只顾你自己的呢？我看你的树也早晚会死的。”
没想到而今那几株小树苗已经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了。
不胜感慨中，范凌舟摘了几个山楂放入了嘴里。
呀，真酸。范凌舟皱眉呲牙的大口吸着凉气，牙根酸疼难耐，随后将几粒果核吐了出了。
“多吃山楂有益于你的咳嗽病。”不知何时，范良已经站在甬路尽头，微微笑着说道。
“大哥！”范凌舟将嘴里的山楂囫囵的咽下去，走到范良面前。
“你的病好多了吗？”范良问道。
“好多了。在影匿城偶尔也会感冒发烧的，但挺几天便会很快过去，没啥特别严重的时候。”
范良看着虽然依旧瘦弱，但是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三弟，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有了些欣慰的神情。
“那就好。当日留你在影匿城，看来是正确的选择。”
范凌舟小的时候，一直疾病缠身，感冒咳嗽是家常便饭。咳嗽了三五日，静养几天后病情刚刚有所好转，拉肚子、发烧就会接踵而来。
虽然是疾病不断，但也没有严重到威胁生命的地步，所以范凌舟颤颤巍巍的身子还可以抗住病痛的折磨，生活也一直就这么过着。
东泽的医师说：“范凌舟体质弱，等他长大了，根骨强健了。病自然会消退的。”
只是没等范凌舟长大，在他五岁的时候，突然的一场高烧让范凌舟的病情极度恶化。
一连几日的昏迷不醒、胡言乱语、身体滚烫的通红，医师也束手无策。在尝试了所有的药物后，医师说道：“准备后事吧，他挺不过今晚了。”
范良听完医师的最后断言，走上前去将范凌舟抱起来，大踏步的往门外走。
众人都问：“范良你要把你弟弟抱哪去？”
范良头也不回的说：“去影匿城！这里没办法救，人皇那里总会有办法。父母将弟弟两个交给我照看，我不能让任何一个死在我面前！”
范良划了一艘最快的小船，不管夜色黑凉刺骨、浪急涛猛，直奔影匿城。一天的水路他用了半夜就划到了中原，剩下的土路更是狂奔不止，汗水浸湿了全身，双腿酸痛难忍，范良咬着牙不管不顾，终于在曙色降临前将奄奄一息的范凌舟带到了影匿城。
影匿城的医师在人皇刘奕的命令下用针灸控制住了范凌舟的病情，但医师建议将范凌舟留在影匿城调养，东泽的气候潮湿阴凉，不适合范凌舟的体质。
范良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他看着缓缓入睡、呼吸顺畅的三弟，道：“那就留下，只要他活的好好的就行。”
范良对人皇说道：“我以后会给他寄一下钱贝的。”
“没必要。中原虽然没有东泽富裕，但一个小孩还是养的起。”
“我家的人，我自会照顾好。”范良撂下这么一句话，便去休息了。
小小年纪，就当家主事。人皇刘奕看着影匿城新来的小孩想：你这条命可是你哥哥给你抢过来的。
次日，范良就回了东泽。
范凌舟站在如父亲一般的哥哥面前，想着那些往事，心里像是哭泣一般的哽咽。
范良道：“别再外面站着了，进屋吧。”
范凌舟跟在范良的后面，问道：“大哥，老宅大了很多呀。”
进屋后范良沏了一杯茶递给范凌舟，道：“这些年越溪的渔产卖的很好，我便添置了一些房子。你要是想回来住，我可以给你腾出一两间屋子。”
“不用了，我不打算多待的。这次回来主要是...”有了范奶奶和二哥范仲善的前车之鉴，范凌舟隐隐约约的知道东泽王的话题是禁忌。本来每个人看到他回来都很欢喜，但每当范凌舟提到东泽王王位的事，范家人马上就换成了一副阴沉，默然的嘴脸。像是范凌舟瞬间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范凌舟最不希望范良也将他看成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范凌舟就着茶水咽下了后面的话。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范凌舟小心翼翼的说：“大哥，父亲去世之后，按情理来讲东泽王的王位应该由你来继承吧。”
范凌舟仔细的观察范良的反应，但除了那一向犀利的目光在听到“东泽王王位”时更加凌厉了之外，范凌舟看不出其他的变化。
“没错。”范良盯着范凌舟的双眼：“为什么这么问？”
范凌舟感觉到原本悠闲的聊天叙旧的气氛出现了刺骨的寒意。
范凌舟赶忙回道：“我这次回来，是奉人皇的旨意来东泽选出东泽王的。而且我觉得无论是从阅世年龄还是继承顺位来说都是大哥最合适，所以我才这么问。”
“大哥想做这个东泽王吗？”
范良用平稳的声调回道：“我不是想做。而是东泽王的位置本来就是我的。只是因为范奶奶不放手，范家的其他长辈又各怀心思，这个东泽王才一直空着。”
范凌舟不知该怎么回了。
“人皇为什么派你来选王？”范良问。
范凌舟总是把这件事给忘掉：“因为我是人皇相佐。”
范良也是一脸的惊讶，随后那很少改变的表情露出了欣喜的模样：“人皇相佐。你真的出人头地了。”
范凌舟也不想在解释是因为他们人皇刘鸠的关系很好才坐上的这么人皇相佐，所以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为什么范家其他的人不同意大哥做东泽王？”
范良嘎了一口茶，道：“这件事，最好你自己去问。他们都是长辈，我不便嚼舌根。”
范凌舟知道自己还要多跑几趟东泽四河了。
“若是不选王，你会回来东泽吗？”范良问。
范凌舟有些内疚的回道：“应该不会。影匿城的医师说我体质不适合东泽的气候，冒然回来怕是会引发旧病。”
想到这里，范凌舟苦笑了一下：“有点讽刺吧，生在东泽却不能活在东泽。好像我终究是个外乡人。”
“只要好好的活着，在哪里都一样。”范良最挂记的就是这个三弟：“无论选不选的出东泽王，你还是早些回中原的好。”
“还吃着药呢么”范良问。
“恩，从影匿城带回来很多。人皇又将医师派给了我。”
范良点点头：“按时吃药。秋天风大，穿厚点。”
一阵暖意窝在范凌舟的心头，怕眼泪掉下来，他又喝了几口茶。
在范良家吃了一顿午饭过后，范凌舟准备乘船去叔叔范义的谷江，将选王的事通知他。
临行时，范凌舟对哥哥说道：“大哥，我会尽力让你坐上东泽王的位置。”
范良说道：“东泽王是我的，我绝不放手。倒是你，江上风大，别再生病了。”
范凌舟一拱手，回身命令船家开船，小舟奔着谷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