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踏翎关之役(2)
中原踏翎关
乱世之中,单纯就是自取灭亡。
刘勇就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他来踏翎关,只是想体验一下沙场烽火、横刀卧马的豪迈;在两军对阵中所向披靡,杀的昏天暗地;身上的伤、钝掉的剑、如血的夕阳、高唱的凯歌。
这是刘勇憧憬无数次的场景。
但他从没想过,败,是怎样的后果。
一股刺鼻的骚臭味侵入到了刘勇的鼻子里。
他忍着难闻的味道,掀开沉重的眼皮,渐渐醒转过来。
他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无数陌生人,嬉笑的脸、辱骂的话;昏暗的毡房;仿佛近在咫尺的马嘶声。
一阵恍惚,刘勇知道他被俘获了。
瞬间,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刘勇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全身都被麻绳绑住,被胡乱的扔在地上;身上湿哒哒的,散发着一股骚味——是马尿;在他面前,在众多西漠首领的正当中,站着西漠王呼延昀叠。
“皇子。”呼延昀叠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虚假的说道。
“你想怎样?”即使已经被抓住、狼狈不堪的躺在地上,刘勇的火爆脾气依旧不曾减弱。
“对你?没什么想法。”呼延昀叠不在乎的说道。
“我只是想通过踏翎关。”
“做梦!”刘勇用身体将自己撑着坐了起来:“只要中原的兵马还在,你就别想过关!”
“我可以用西漠兵马将你的踏翎关踩得粉碎。”呼延昀叠用冷如寒冰的声音说道。
“不过,我手下想到了一种简单的方法。虽然我觉得这个办法不光明,也没什么威势。但可以让踏翎关的大门轻易打开,我觉得也可以一试。”
刘勇有些胡闹,视战场如儿媳,不听从别人的建议。但他在大义方面,绝不含糊。
“你想用我去换取踏翎关的大门?”
“你也不都是一身的蛮力,还是有些脑子的。”呼延昀叠嘲讽般的说道。
“史万是不会开的。”史万真的不会吗?刘勇不清楚,但他希望史万不会开。
呼延昀叠满不在乎:“开就换你一条命。不开就打。”
在毡房的外面,夏侯让与东郭郎在彼此交谈。
“这次抓住皇子,东郭首领的绝对功不可没。”夏侯说道。
“我只是在后面出了一点谋划。躬身力行,马前染血,还是夏侯首领的功劳最大。”东郭推让道。
夏侯让知道再说也是客套话,便直白的问道:“东郭首领怎么知道这个曼陀罗花有这样的奇效呢?”
“只是偶然听人所说。”东郭怕夏侯让追问的太多,便转移话题说道:“夏侯首领觉得这个刘勇可以换来踏翎关的大门吗?”
“也许可以。”不过机会不大,史万那个人视踏翎关如亲生父母。他愿意用父母的命去换皇子的命吗?夏侯让也说不清。
“不过,即使夏侯让不换,有刘勇在我们手里。史万做事也会顾前顾后,三思而行。那我们打踏翎关也就是容易很多。”
“如果没有刘勇,夏侯首领觉得我们可以攻过踏翎关吗?”
“把西漠兵马都搭上,也许可以。”
东郭听了这句话,摸索着胸前的山羊胡,不再言语。
这个东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我要慢慢查探清楚。夏侯让想。
史万坐在踏翎关的总兵堂,面色沉重。堂下左右分列着众兵将,同样是屏气凝神。
总兵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时,一个小兵跑了进来。
“报告总兵大人....”
“怎样?”那小兵还没把话说完,史万就急急的问了出来。
“没有。”小兵回道。
“在报。”
小兵退了出去,大堂又恢复了鬼样的寂静。
从两军前的那场混乱算起,已经过了一夜,但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没有刘勇的;没有出关兵士的;也没有西漠人马的。
史万不明白为何刘勇会突然冲向对面的阵营。
刘勇是有一些皇子的傲气、少不更事、爱自作主张,可从没有做过很出格的事,特别是这几天的神勇,虽然对于战局于事无补,但多少拖住了西漠兵马,消耗了他们的粮草。这些都让史万开始刮目相看起来。
可是昨日战场上的那一举动,完全出了史万的意料之外:
先是夏侯让突然停手,转马变回。然后刘勇却向疯了一样的追了过去。接着两边的人马也都对冲起来。
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瞬间。像是偶然,也像是预谋。
但史万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他的使命在踏翎关。
史万料想刘勇应该已经落入西漠人的手里了,他们很可能会用刘勇来要挟我打开踏翎关的关门。
我是不会开的。即使开了,刘勇的脑袋还是有可能会掉;但是若不开,他们知道刘勇的价值,反倒可以让他的安全受到保证。
自己真的是在替刘勇着想吗?还是想为即使牺牲刘勇也不打开关门而找借口?
自行其是。史万的脑子中蓦的出现了人皇的指令。
咚咚,跑步声,进来一个小兵。
“有消息了?”史万问。
“西漠王在关外,请求谈判。”小兵答道。
果然来了。
“去看看。”
史万带着众将领出了关。关外,呼延昀叠骑在马上,左边是夏侯让,右边是东郭郎。
在三人身后,除了被绑着的刘勇,还有因追他而同样陷入西漠阵营中的文广等将士。
十来个人用一条绳子连在一起,跪在地上。
史万看着一切,心里是说不清的滋味。
“史大人。”呼延昀叠说道。
呼延昀叠吗?果然他逃到了淬荫厅成了西漠王,只是没想到他的野心这样大,竟然想夺取人皇之位。要是当初我在抓住他之后,多派人看守着,将他送回了影匿城,眼前的事就都不会发生。
“西漠王。”史万略带礼貌的回道。
听了史万话中谦卑的语气,呼延昀叠很高兴,觉得这个人应该很容易打交道:“我不废话了。挑明了讲,我用后面这些人换你的关口一用。”
“不行。”
“我们进关后绝对不会和踏翎关的士兵发生冲突。”呼延昀叠觉得史万可能没理解他的意思,便详细的解释了一下。
“不行。”
连续两个干脆的拒绝。呼延昀叠的心沉了下去。
“在我做了人皇之后,你照样做踏翎关的总兵。”呼延昀叠用利益诱惑道。
“不行。”
事不过三!
呼延昀叠撕开伪貌的脸皮,挥了挥手。
在他身后的那些中原士兵被压了上来。
一排人跪在地上。旁边有一位西漠士兵,光着膀子,挺着大肚,手里一把砍刀。
“史大人,可否借踏翎关一用?”呼延昀叠冷冰冰的说道。
“不行。”
话音一落,西漠士兵的砍刀也落了下去。
一个中原士兵的头颅在地上滚了滚,停了。
血涌如柱,溅了史万一脸。
西漠的侩子手将砍刀放在了第二个中原士兵的脖子上。
“史大人,可否借踏翎关一用?”呼延昀叠继续用平稳的口气问道。
“不行。”
砍刀落下,人头分家。
第三个中原士兵,被拉到了前面。
“史大人,可否借踏翎关一用?”
“不行。”
又一颗人头。
西漠最开始的计划,是用中原俘获的士兵换踏翎关的关门。若果对面不接受就杀几个人威胁,最后他们还不同意,那就用中原的这些士兵当做挡箭牌,在攻打踏翎关的时候放在最前面。
但是呼延昀叠看着一个个掉落的人头跟史万如死灰一样沉寂的脸,他的兴头原来越浓。
夏侯让悄悄的来到呼延昀叠的傍边,耳语道:“西漠王,是不是该停了?杀了太多了。”
“我乐意!”
夏侯让便退了回去。
杀到最后,只剩下俩个人——文广和刘勇。
“史大人,这位应该是一位高级将领吧。”呼延昀叠指着文广说道。
“是踏翎关的训兵长。”
“那他可以换来踏翎关的关门吗?”
未等史万回答,文广霍的站立起来,将脖颈抹向侩子手的砍刀。
砍刀削铁如泥。文广的脖子夹在刀背上,被削成了上下两部分。刽子手稍一用力,连接的脖颈断开,文广的头便掉了出来,滚到了史万的马前。
史万看着文广的脸——严峻中留有微笑,微闭的双眼和厚实的嘴唇似乎是在表现着死者最后的决绝和凛然。
文广的从容赴死的让呼延昀叠十分恼怒:
“那么,这就表示,又是一个否定的回答了!”
看着手下的士兵一个一个的在眼前死去,史万一直保持着冷漠的表情。这时他跃下马,将文广的头颅拿起来,擦了擦那张被血迹弄污的脸。随后摇了摇头,道:
“不行。”
“杀了刘勇。”呼延昀叠转身回马,想回西漠大营。
夏侯让上来拦住了呼延昀叠:其他的中原士兵都无所谓,但刘勇一定要留下来。即便是不能用他换来踏翎关,但只要刘勇在手,史万投鼠忌器。西漠兵马在攻打踏翎关时也会容易的多。
“西漠王,刘勇就留下吧。他活着比他死要有用。”
“杀了。”呼延昀叠头也不回的说道。
在经过夏侯让的旁边时,呼延昀叠停了下来,用细小的声音嚼出来一句话:
“夏侯让,虽然我跟你有过一些交情。但是你若再敢在手下面前公然违抗我的命令,我会再次把你流放到格斯草原以外。”
呼延昀叠顿了一下:“或者,让你从西漠消失。”
呼延昀叠与夏侯让擦肩而过,回了西漠大营。
夏侯让听到这话后,却是一脸的无奈:威胁我?你早就完蛋了,只是你还不知道!
咔嚓一声,刽子手砍掉了刘勇的头。
史万将中原的兵士都收敛后,回了踏翎关。
最后那一刻,刘勇的脑袋里想着什么?恐惧吗?因为我就要死了?;遗憾吗?因为我还不曾实现梦想?;欣慰吗?因为昙花也曾一现?悔恨吗?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
刘勇就像许多壮志未酬的人一样,在理想就要开始的时候,死在了天意的脚下。
生命的到来不是你能预料的,生命的逝去也容不得你多想。
史万回到了踏翎关。
总兵堂下,依然的寂静无声。只是在肃穆之中,暗涌着愤懑和仇恨。
“有人知道“踏翎关”的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么?”史万问。
没有人回答。
“大家都是武将,读书少,不知道也难怪。我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那也只是我小的时候,我爷爷讲给我听的。”
“大家都知道,踏翎关建在落燕山上,是在‘枝桠河之争’后为了抵御西漠兵马而特意修建的。而在踏翎关修建以前,这个地方叫做‘燕巢坡’。”
“燕巢坡是整个落燕山唯一比较平缓的地方,有很多的崖沙燕在这里筑巢,所以当地人给它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崖沙燕是灰褐色的鸟,喜欢吃蚊蝇。而落燕山树木较少,花草相对很多,蚊蝇也会成群结队的乱飞,让当地的人们炎炎夏季都不敢脱去长衫,怕被叮咬。所以当这种爱吃蚊蝇的小生灵在这里筑巢繁衍的时候,当地人就有了一个默契:山上所有的野物都可以猎杀,唯独不能射杀崖沙燕,不能捅掉崖沙燕的巢穴,不能吃崖沙燕的蛋。”
“崖沙燕就在这种不成文的保护下,悠闲的栖息下来。随着时日渐多,崖沙燕的数量越来越多,他们的巢穴也将燕巢坡盖的满满的。”
“崖沙燕漫天飞舞追食蚊蝇,鸟鸣啾啾此起彼落,太阳落山了便回巢休憩。从远处看,燕巢坡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蜂窝,崖沙燕就是这个蜂窝中的勤劳蜜蜂,每天都为当地人解决很多的害虫。”
史万绘声绘色的说着,堂下的兵将聚精会神的听着。这幅画面就像爷爷再给孙儿讲睡前故事。
“但如今,大家在踏翎关的周围看不到崖沙燕的影踪,”史万话锋一转的说道:“在‘枝桠河之争’后,崖沙燕便不再这里筑巢了。”
“为什么呀?”一个年纪最小的士兵不自禁的问道,随后觉得自己的话很唐突,便赶忙闭紧了嘴。
史万没有责怪他,而是继续说道:“在‘枝桠河之争’时,人皇囚禁了西漠王。西漠王的儿子为了救他父王,聚齐了西漠所有的部落去影匿城讨说法。”
“当他们来到落燕山的时候,看到山势高险,很难让马骑通过。唯有燕巢坡的坡度平缓,可以让马安稳行走。”
“所以,”史万表情深重,仿佛回到了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的场景:“数万的西漠兵马踩踏在燕巢坡上,崖沙燕的巢穴瞬间毁于一旦,巢穴中的卵被踩的粉碎,一些幼小的没离巢的燕子也跟着覆亡,甚至是一些成年的崖沙燕,也因为飞的太低被狂奔的西漠马蹄硬生生的按死在了地上。”
“西漠兵马过去后,燕巢坡满目狼藉,遍地是破碎的鸟蛋和踩扁的鸟尸,掉落的鸟羽漫天飞舞像是上天哽咽的泪雨。”
“那些幸免于难的崖沙燕,在燕巢坡辗转哀鸣了几声后,便都飞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
讲到这里,大堂上的将士想象着当年燕巢坡上的凄凉场景,心里都有些昏暗的压抑感。而那个刚才蓦然讲话的最小的兵士,眼睛里已经涌出了泪花。
“‘枝桠河之争’结束之后,刘氏人皇为了防止西漠兵马再次侵入中原,决定在燕巢坡建造关口。当关口完成后,需要为它取一个名字。于是当地人将崖沙燕的故事讲给了人皇听。”
“人皇听后沉吟良久,想到:虽然只是一群燕子,在西漠马骑面前都会遭到这样的厄运,倘若他们入侵了中原,那中原人面对的将会是怎样的劫难?”
“思前想后。人皇提笔,写下了‘踏翎关’三个字。”
“这就是,‘踏翎关’的由来。”
史万讲完,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堂下的将士:众兵将戎马一生,不会因为一个小故事而轻易动容。但他们都明白,一旦踏翎关失守,那中原的人们就会像燕巢坡的崖沙燕一样——家破人亡。
“我也不讲大道理了。”史万倏地站了起来,各将士也纷纷起立,用炯炯的目光望着他们的总兵。
“数十个中原士兵在我面前被砍头,我眼睛没眨一下;训兵长文广用脖子去抹刽子手的砍刀,他的头掉在了我的马前,我泪没流一滴;皇子刘勇被默无声息的杀了,我连求一下情的想法都没有。”
“你们可以说我无情无义,我也承认我无情无义。你们可以说我胆怯懦弱,我也承认我不想主动迎敌。你们可以说我让那些人都白白牺牲了,没错!”
史万的声音忽然间高昂起来:“我可以牺牲他们!我也可以牺牲你们!我同样可以牺牲我自己!”
“哪怕用尽踏翎关的所有士兵,我也不能让西漠兵马进的来一人一骑!”
说完这些话,史万呼呼的喘了起来。他皱纹密布的脸上红红的,青筋在肌肉虬结的脖颈上隐隐现现。仿佛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志在四方的少年。
“西漠的兵马很快就会攻来的,那将会是一场严酷的防卫战。会有人受伤,会有人死亡,甚至会有人尸骨无存,生死不明。所以,现在谁想褪下军装、回家孝敬父母、赡养妻儿的,我可以理解,不拦着。”
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史万知道这一点。平时一个人会指天发誓、矢志不渝,但在生和死的问题上,更多的人会退缩。
言辞如风。你的心才是你的真正抉择。
总兵堂下的众将士一动不动,然后,像是约定好的一样,众人一起单膝跪下,手握腰间剑柄,同声喝道:
“追随总兵!誓守关口!关在人在!关亡人亡!”
盾已摆好,只等利剑来袭。
西漠大营。
这几日的两军对战,已经让呼延昀叠玩腻了,玩累了,玩烦了。他要强攻踏翎关。
“但是,怎么攻?”几乎所有的部落首领都问了这个问题。
西漠人擅长马战。
一个西漠马兵,他可以在十多人的中原步兵中骑马蹭蹬,但依旧秋毫无伤,得胜而归。
马蹄踏过,尘土飞扬,马刀落处,寸草不生。
但在踏翎关严峻的山势和高大的城墙面前,西漠马一点用处都没有。
“夏侯首领,你觉得应该怎么攻?”呼延昀叠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夏侯让。
“只要强攻关门即可。到了关口,可以用巨木将关门砸开,然后马队长驱直突,踏翎关就可拿下。”
“怎么将巨木运到关口?”
“用西漠的马车就行。”
“看,多简单。明日攻打踏翎关。”
呼延昀叠一挥手,所有的部落首领都退了出去。
夏侯然虽然在踏翎关周围流浪了很多年,但他也不知道怎么攻打这个有城墙高山的关口。刚才的那个方法,是东郭郎告诉他的。
这个东郭郎似乎不怎么喜欢西漠王,所以他才总是来找我吗?夏侯让觉得这个东郭郎在自己夺取西漠王王位的路上应该会有很大的助益。
呼延昀叠在众人都走了后,感觉到困意渐来,便在侍女的服侍下睡觉了。
这个侍女就是在淬荫厅一眼便认出呼延昀叠的那个佣女——朱莉。她自愿跟着西漠兵马来到踏翎关,只是希望能和呼延昀叠多些接触、说上话。但是呼延昀叠从没正眼瞧过她。
呼延昀叠不担心明天的攻城战,肯定会轻易拿下踏翎关,然后进军中原,夺取影匿城。
在这样简单美好的思绪中,呼延昀叠睡着了。
一夜无梦,呼延昀叠从不做梦。
早上,西漠厉兵秣马之后,黑压压的马骑压向了踏翎关。
踏翎关关门紧闭,关垛上空无一人。一阵风吹来,关前枯草摆动,竟不扬一尘。
这肯定是有埋伏,夏侯让想。
但呼延昀叠视而不见:“攻城。”
一声令下。三匹马拉着的一个马车被推了上来,马车上有一根浑圆巨木。
前面三个西漠兵士牵着马,后面四个人推着马车,巨木缓缓的向踏翎关关门靠近。
踏翎关上,躲在暗处的史万将下面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总兵,现在吗?”一士兵问。
“等。待他们靠近一些。”史万道。
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推车巨木继续逼向踏翎关,当它位于西漠兵马跟踏翎关的中间位置时,史万道:“放。”
空无一人的关垛上突然多了几个张紧弓弦的中原士兵,紧接着弦响箭出,焚羽之声划过秋穹射向关下的西漠士兵。
推车的七个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射来的箭射中,倒了下去。
其中一个士兵只是被射中了肩膀,他按住伤口慌乱的爬起来想跑回西漠大营,但关上又飞来一箭直接穿过士兵胸膛,当场毙命。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西漠大营一片安静。
呼延昀叠招了招手:“只不过是几个弓箭手,再去几个人把攻城巨木推过去。”
从西漠大营中走去来七个士兵,他们刚想上去推马车,从关上又射来几箭——拉车的三匹马应声而倒。
巨木沉重无比,没有马的牵引很难推过去。
夏侯让说道:“先把车拉回来,换上新马,披上牛皮马具,这样可以抵挡射来的箭。”
呼延昀叠点头认同:“把车拉回来。”
那个几个西漠士兵刚走到马车附近,关上又是一阵乱箭,全部被射死。
呼延昀叠皱紧眉头:“先把那几个弓箭手射下来。”
没人答话。
“怎么?我们没有弓箭手吗?”
东郭郎站了出来,道:“有的,只有慕容部落是弓箭部落。但他奉命守在淬荫厅。”
“谁的命令?”
“西漠王的。”
“我?”呼延昀叠看着东郭郎,一脸的惊奇:“我从没有发布过这样的命令。”
“您是没有。只是历代西漠王都将慕容部落作为淬荫厅的守卫部落,所以若是没有特别调动,慕容部会一直守在淬荫厅。”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部落?但呼延昀叠不想在手下面前表现的无知,道:“既然慕容部落不在就算了。谁可以将关垛上的弓箭手弄下来?”
马嘶声声,但无人回答。
没有人攻过城,也没有知道怎么对付关上的士兵。
夏侯让道:“可以先回去,在准备另一幅马车和巨木。明天再来攻。”
退去?第一天攻城就铩羽而归?这不是呼延昀叠可以接受的。
“吴铭部落、达奚部落。”呼延昀叠叫道。
“到”,“到”。俩步落首领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带领你们部落所有的人,将马车给我推向关口。”呼延昀叠命令道。
俩部落首领彼此看了看,道:“遵命。”
他们也害怕关垛上的箭,但是西漠王的命令不能违抗。
俩部落士兵加在一起将近百人,汹涌着冲向了马车。
关上的箭雨也应声而下。
刚开始西漠的士兵还可以躲开迎面射来的箭,但当他们俯下身解开马的鞍具、奋力推车的时候,他们就成了活靶子。
箭头尖利,只只入骨。西漠士兵成片的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随后后面的人顶上去,但也只是坚持了一会,便也成了箭下亡魂。
两部落的人死伤近一半,但马车只是前进了一步的距离。
“这样损失太多了。”有些部落首领悄声抱怨道。
“战争自然会有伤亡!”呼延昀叠说道:“即墨部落!子桑部落!”
“在”,“在”。
呼延昀叠抬手指向踏翎关:“把马车给我推向关门。”
俩部落首领得令后,没有像前两个部落一样盲目的冲上去,而是分成了两个小队:一队人骑着马拿着厚牛皮贴身挡箭;另一队在骑马人的掩护下弯腰推车。
这个办法的效果立竿见影:虽然中原的箭迅猛锋利,但扎在西漠厚重的牛皮上让箭的威势全无,很好的保护了后面推车的士兵,再加上他们不时的向关上的扔去马刀、短剑之类的利器,妨碍弓箭手的射击。所以很快,马车被移到了关门下。
而关上的弓箭手停止放箭,躲在了关垛后面。
呼延昀叠哼了一声,道:“踏翎关就这点本事?”
夏侯让却不这么想:史万不会这么容易让出关门,一定有什么猫腻。
西漠士兵开始推着马车、扶着巨木撞向关门,砰砰的声音从椭圆的关洞传来像是有巨人在走动。
关垛上依旧没有中原士兵的踪影,好像他们都弃关逃走了。
还是说他们只是躲在关后面看戏?
随着巨木的一次次的撞击,坚硬的杉木门开始松动,在和关墙的交接处有沙土落下,杉木的一些相对脆薄之处也出现了裂纹。
呼延昀叠命令道:“城门一倒,全力冲关!”
西漠士兵抽出马刀,勒紧缰绳,全神贯注的盯着关口,眼神中尽是狞笑和贪婪:
只要过了踏翎关,中原的千里沃野就是西漠的蹄下草场!
踏翎关的关门颤动的愈加厉害,杉木的裂纹变为了裂缝,关墙的沙土大块的掉落像是崩裂的山石。
随着“咣”的一声巨响,半扇关门倒了下来,扬起的尘土将关口弄得乌烟瘴气,一时间烟雾迷蒙,关口像是成了天界的入口。
看到关门倒下,西漠士兵更是是欢喜庆贺;呐喊的、吹口哨、舞刀跃马的不绝于耳,欢呼声在数万西漠兵马中同时响起,仿佛格斯草原响起了滚滚惊雷。
只是,在关口的烟尘散去后,西漠兵马霎时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他们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扬起的马刀也停在了半空:
关门虽然倒下了,但在关门的后面,中原士兵用石灰和米汤生生的铸造了一面石墙——关口被完全堵死了。
躲在城垛上的史万,看着西漠士兵由得意到失落再到欣喜再到绝望的表情,心中是喜不自胜:想要过我的踏翎关,你们还需要多下些本钱!
关门是通不过了,呼延昀叠愤恨的抓紧马鞭,打马转身,道:“回营!明天再战!”
只是一面墙,让呼延昀叠的人皇梦变的虚无缥缈。
西漠大营,气氛一片沉闷。第一天攻城便折损了近两个部落的人马,不仅关门没有打开,反被中原兵士看了一场笑话。
呼延昀叠坐在西漠王大帐的上首,几个部落的首领低头在下面默无声息的站着,不时有几声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在如此岑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响亮。
那是部落首领们的肚子在叫——由于没有打通关门,呼延昀叠不许他们吃饭。
“说说,明天怎么打踏翎关?”呼延昀叠用生硬的口气问道。
没人吱声。
“可以用麻绳套住关上凸起的关垛,让人爬上去,杀掉中原守军,占据踏翎关。”
又是夏侯让的建议。
呼延昀叠听后眼前一亮,其他正在苦思冥想的部落首领也赶紧点头赞许,交声称赞。
“夏侯首领果然聪明呀。”
“不愧是老西漠王特意指派潜伏在踏翎关的。”
“这下又看到夺取中原的希望啦”
呼延昀叠微微笑了起来:“就按照夏侯首领的去办。各部落备好足够多的麻绳,明天再打踏翎关。”
呼延昀叠特意看了夏侯让一眼,那意思是在说:当日我替你圆谎,将夏侯部落重新归入西漠,看来是明智之举。
夏侯让也心领神会的低了一下头,那意思是在说:为西漠王效劳,我定然尽心极力。
出了西漠王的大帐,各部落首领对着夏侯让还是一阵的恭维,夏侯让也欣然接受,不时的点头微笑表示自己一心只是为了西漠人的幸福着想,尽一些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
在众首领的簇拥都散去后,夏侯让回到自己的毡房,赫然发现东郭郎早已等在了那里。
夏侯让说:“东郭首领没回自己的毡房早些休息吗?明天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呀。”
“我这就回去,只是在此之前有一些问题还要请教夏侯首领。”
“哦?”夏侯让料到东郭会来,假意问道:“不知是怎样的问题?”
“刚才在西漠王大帐,夏侯首领的建议是不错。只不过想要真正的控制住踏翎关,恐怕还是要损失很多的西漠兵马吧。”
“当然,‘战争自然会有伤亡’。这可是西漠王亲口说的。”
“夏侯首领没有别打办法可以通过踏翎关了吗?”
这个东郭郎真是老谋深算,一眼就看出我有第二个计策?
夏侯让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通过踏翎关,这条小路在落燕山跟桐岭的交接处,距离踏翎关很远。夏侯让的想法是:强攻踏翎关定会造成很多的死伤,若长久的强攻不下军中自会怨言四起,这时候夏侯让再将这条小路交代出来,以很小的代价夺取踏翎关,而后西漠兵马就会对夏侯让心存感激。这是为了在以后夺取西漠王王位时拉拢人心。
夏侯让反问道:“东郭首领知道更好的办法吗?”
东郭道:“没有。”
东郭不知道怎么攻下踏翎关,但是他有一个办法可以夺取西漠王的王位,只是东郭部落人少言轻,即使西漠王换人了,东郭也得不到好处。而东郭观察到夏侯让似乎对西漠王的王位很感兴趣,所以他一直在试探夏侯让的想法。
一狼一狈一相逢,便胜却虎豹无数。
只是,未到时候。
目前局势还不明朗,西漠兵马能不能过得去踏翎关还是未知数,一切要慢慢计议。
东郭抱拳拱手:“夏侯首领早些歇息,明早一战定会拿下踏翎关。”
“承蒙吉言。”夏侯让握拳回礼,转身进了毡房。
踏翎关,总兵堂。
今日关前的不战而胜,让中原将士紧张备战的氛围轻松了很多,大家在堂下有说有笑的,连踏翎关的总兵史万都喝了二两酒来去去风寒。
史万知道打仗的士气是很重要的。关门他可以不去守,那堵石墙摆在那里西漠士兵根本就进不来。但看看堂下将士信心满满的谈笑,在想想西漠兵马无功而返时的赍恨嘴脸。
史万觉得那几百只箭用的很值。
史万也有一点顾虑:箭用没了就真的没了。虽然踏翎关的武器装备很充足,但战争形势变幻莫测,谁也不能预料到结局怎样。他用飞鸽传书向人皇去借调一些人马跟武器,但已经过去了许多天,鸽子来来去去了很多只,却依旧是那个命令:“自行其是。”
难道人皇一点也不担心踏翎关的安危?就连刘勇战死的消息都没有让人皇的命令有过一点点的改变。难道人皇就任凭踏翎关自生自灭了吗?
史万嘎了一口酒,耳边传来将士的笑语,他突然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拂晓,天刚刚亮。军士通报西漠兵马再次来打踏翎关。
看来昨日的羞辱让西漠王很着急,很想挣回一些颜面,所以这么早就来了么?史万一边登关墙一边想。
史万最怕的就是西漠用云梯攻城。如果他们打造几百架云梯同时攻关,以踏翎关现在的人手很可能一天都坚持不过。但是西漠没有木匠,而这次西漠兵马似乎也是仓促集结,根本就没有指定详细的计划便妄图攻占中原。
史万站在关墙上,隔着垛口向对面的西漠兵马望去。
西漠兵马沿着踏翎关成一长队排开,手里都握着套马绳,但没有看到有云梯的迹象。
他们想怎么攻城?
史万正在纳闷,西漠兵马开始出动了。
西漠马骑呼啸着向关墙奔来,手里面晃着套马绳,嘴里还一边的呼哨着,像是准备套取野马一样。
“呼噢噢!”
他们想这样把关上的士兵套下去吗?太天真了吧。
“大家退后一点,别被马绳套住。弓箭手准备,西漠马骑进入弓箭射程后就放箭。”
史万下达命令后全神贯注盯着愈来愈近的奔马:马上的西漠士兵将套马绳晃荡的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在熹微的晨光下就像是一只只盘旋的蜻蜓,待时而飞。
而现在时机已到。
由于有了昨日的经验,所有的西漠马骑都披上了厚厚的牛皮,任凭关上箭如雨下,西漠马骑依旧势不可挡的冲着,只不过折损了个位数的人马而已。
而当他们冲到关墙下时,手一松,马绳套向着关上飞了过来,套住了凸起的关垛。
一个中原小兵见了笑了起来:“西漠人套马不是很准的嘛,怎么套人的时候差这么多?”
史万却觉得不对劲:西漠的套马技艺纯熟稳练,连奔跑的野马都可以轻易捕获。虽然当着我们的面扔过绳子来肯定会被躲掉,但也不至于....
史万的疑惑在看到关下西漠士兵的举动后觉完全明白了:
套马绳拴住了关垛,西漠士兵接借着耸拉下来的绳子开始向关上爬来。
由于紧贴着关墙,弓箭手已经失去作用。
“快!”这个方法倒是史万不曾想到的,他大声下着命令:“将绳子砍断!”
西漠的马绳是用马鬃跟马尾的毛编织,异常结实,中原士兵一时半会砍不断。而下面的西漠士兵则爬的越来越近。
“扔滚石!”史万下达了第二条命令。
沉重的大石在中原兵士费力的托举下被扔下了关墙,正在攀爬的西漠士兵被砸中脑袋,当即滚落下去。
**迸流,鲜血四溅,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这算是幸运的。
有一些不幸的西漠士兵只是被砸中了身子,也跌落下来。在关墙下,半死不活的西漠士兵托着断折变形的胳膊,躺在地上,辗转打滚、痛苦哀嚎。
两军对阵的场面开始血腥起来。
西漠士兵如大河之浪一拨接着一拨涌来,套马绳漫天飞来套在关垛上像是要把关墙拉倒。
“放巨木。”史万下达了第三条命令。
五个壮硕的中原士兵抬起一根根沉重的白杨木顺着关墙砸下去,下面的西漠士兵成片的倒下像是棍扫梨花一样。
骨头碎裂声、惊慌呼救声,**惨叫声在关墙下连城了一片。但依旧不能挡住无穷无尽的西漠马骑对关墙的冲锋。
史万有些着急,只要这些套马绳还在,西漠士兵冲进关墙是早晚的事,但这些麻绳太结实了,即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砍断了,但下一个套马绳又被轻松的扔了上来。
必须先解决掉这些绳子。
史万下达了第四个命令:“将绳子点燃。”
西漠马绳由马毛编织而成,遇火既燃。
一时间关墙上火焰四起,火舌顺着绳子从墙上一直舔嗜到墙下。从远处看就像是燃烧的九齿钉耙。
爬到一半的西漠士兵看到绳子着了火都跳下了来,望着在赤焰红火下如妖魔一般摇摆不定的关墙,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再次攻关失败。呼延昀叠狠狠的将马鞭扔在了地上,一言不发的回了西漠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