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家人
东泽被称作河沼之国,旋水之地。是被错综交叉的诡谲河道连起来的一块晶莹水晶。
东泽小河无数,大河只有四条,全部由人世的第一大河远流河分流而来。这四条河非别是澌水、越溪、谷江和遂河。
四条河扭扭捏捏的流经东泽,像是九尾狐的尾巴,摇曳多姿,轻佻含蓄。在爱抚了整片土地后,四条河汇入曜潭湾,流入东海。
范凌舟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船了,前一次坐船还是自己因病来影匿城的时候。而中原小溪很多但没有大到可以载舟的,范凌舟又一直在影匿城养病从没有回过东泽。
所以这次坐船对范凌舟来说是一次全新的感受。
范凌舟立在船头。迎面的河水中有清爽的鱼腥气,河面上有渔人在撒网,鱼鹰子抓在船舷上,扑愣着翅膀,准备随时扎入水中。河岸边有妇人在浣纱,嬉笑声中和着轻快悠扬的渔歌。
范凌舟觉得自己真的回家了。
水乡的风物还没看尽,范凌舟突然感到一股阻力想从他的喉咙中涌出来——他晕船了。
范凌舟赶忙回到船舱坐下,喝了一杯茶,轻轻的长出了几口气后,感觉好了很多。
“客人晕船吗?”船家问道。
“有点。”其实很多,范凌舟可以想象的道早上喝的粥在肚子里再次搅成了一锅粥。
“中原人很少坐的惯船。我认识一家子中原人,来东泽住了好些年,出门还是用走的。”
“我是东泽人,很多年没回家了。突然坐船不习惯。”
还是,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范凌舟有些怅然。
“原来你是东泽人呀。那怎么头一次回来就直奔曙阳宫而不先回家?曙阳宫应该只有莲碧王姬范奶奶在那里住着。”
“我知道,那是我奶奶。”
“你奶奶?”船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关系吓了一跳。然后又像是明白了一般说道:“啊,你是范家送到影匿城的那个孩子。”
范凌舟微微一笑表示肯定。
“那你去曙阳宫是见不到人的。范家的人都去参加婚礼去了。”
“谁的婚礼?”
“范仲善的。”
是我二哥:。“范家的人都去吗?”
“当然了,这么大的事。范仲善娶得是澌水潘家的姑娘,这么一来东泽的四条河就都姓范了。本来东泽王就是出产钱贝的,杂加上四条河,范家这是要富成什么样?”
船家解释着,脸上渐渐浮现无限的神往。
“那就去澌水潘家。”
既然范家的人都在那里,选王的事也就一起传达好了,省的自己还要一条河一条河的再去告知。
自己只是坐个船都会晕,看来东泽真的不在适合我。早点选出东泽王,早点回影匿城的好。
影匿城那里,还有一个让人挂念的女孩,叫做艾馨。
“那就听客人,去澌水。”船家起身摇橹,欸乃一声,片叶小舟向潘家飞去。
澌水北岸,潘家大院。
红漆灰瓦的大院两旁挂满了红灯笼,鞭炮的碎屑和缤纷的彩纸洒满了院门口,从四面大方赶来的亲戚们彼此恭贺着,礼让一番后,携手走进大院。
在院门的右边,立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一本红皮小簿。一位老者坐在桌子后面记着什么。
每当来的客人在他身边耳语几句,然后将一袋东西放在他脚边后。这位老者便用浑厚悠远的声音喊道:
“澌水,韩家韩公子。礼金二百钱贝。里面请!”
“遂河,龚家龚少爷。礼金三百钱贝。里面请。”这个声音比前面的要大一点。
这位老者是记礼金的。
乘了半天的船,到达潘家时,夕阳已经红透了西天。
晕头转向的范凌舟迫不及待的从船上走了下来,一踏上坚实的土地。那种作呕欲吐的感觉瞬间减轻了不少。
我要喝点喜酒暖暖身子。
范凌舟走到门口,刚想进门,门口的老者拦住他问道:“您是谁家的?礼金多少?”
这是婚礼,要交份子钱。不过范凌舟的行囊中只剩几个钱贝。
“我,恩,没带钱贝。”范凌舟支支吾吾的说道。
“没带钱?你知道没带钱我是不能让你进去的吧。”
“我知道,你能不能先把我的名字记上。我家里人在里面,过会他们会帮我把钱贝掂上。”
老者打量着范凌舟,看他穿的干净也不像是来吃白饭的:“那好吧,你的名字?”
“范凌舟。”
“范...”老者写了一半停了下来:“你是东泽王最小的儿子?影匿城的那个?”
“对。”范凌舟点点头:“我回来了。”
婚礼的大堂中,欢乐的气氛像爆米花一样活蹦乱跳,热情洋溢的笑从一个人的脸上传到另一个人的脸上。交谈声、祝贺声、礼让声还有吹吹打打的喜乐,这份热闹不亚于影匿城的集市。
只是这些喧哗都因外面的一声洪亮的通报而戛然而止。
“东泽王王室,范凌舟。里面请!”
惊讶的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起向门外望去。
一个瘦瘦的大男孩,背着行囊,一脸的倦色走了进来。
糟了。我本想偷偷进来见见家里人的,谁知道门外的老人家那一嗓子...
范凌舟的脸有些发烫,他快速的环视了一下大堂,发现的只是一屋子的陌生人。
一个都不认识,我离家真是太久了。
就在范凌舟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位穿着大红上衣,身带大红花的新郎官来到了他的面前:“范凌舟?你是范凌舟?”
这个人跟自己长得很像,又是新郎,应该是自己的二哥,范仲善。
“是我。二哥。”
多年不见的小弟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范仲善有些激动:“你小时候去了影匿城,就没回来过。”
“是去了很多年——”
“快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不等范凌舟说完,范仲善拉着他来到新娘子面前,用欣喜自豪的声音说道:“这位是我娘子。娘子,这是我弟弟,影匿城的那个。”
新娘子披着花红嫁衣,头戴凤冠。清皙如水,娇媚如花。
范凌舟道:“二嫂。”她很漂亮,但不如艾馨。
新娘子欠身回礼。
范仲善继续拉着范凌舟来到大堂的右边,指着几位坐在尊位的客人说道:“这几个人还认识吗?”
离范凌舟最近的,是一位清瘦健朗的中年男子。有一张方正的脸,黑黝黝的胡须,和严肃端正的目光。
范凌舟记得这目光。这目光代替了父母的问候将他和二哥照顾长大;这目光将生病的他从东泽带到了影匿城,让他有了第二次生命;这目光来自范凌舟的大哥——范良。
“大哥。”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一声称呼。
范良站起来。没有突然相见的喜悦,没有家人重逢的激动,也没有阔别多年的感慨。
“回家了,就别走了。”
只有一如既往的沉静、肃然,像铁血硬汉一样将感情深藏在心。
范凌舟的眼睛模糊起来:“恩,不走了。”
“不走好。”旁边一位精神硬朗的老头说道:“范家人很久没聚在一起了,本想着借这个婚礼彼此叙叙家常。没想到连瓢泼在外的孙儿都回来了,这场婚礼办得不错。”
“范爷爷好。”听老人说话的口气,他应该是范凌舟已故爷爷的弟弟,范云回。
“恩,好。我说你,”范爷爷对旁边一位大腹便便的人说道:“你侄儿回来了,你怎么不说说话!”
这位是范凌舟去世父亲的弟弟,范义。
范义受到范爷爷的职责赶忙站了起来:“好侄儿,早就该回来了。影匿城有什么好待的?”
“范叔叔,我也想早些回家,但身不由...”
“孙儿?我孙儿回来了?快让我瞧瞧”。一声沙哑的声音过后,两个侍女掺出了一位老奶奶。
老人家一出来,大堂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能够受到这么多人的尊敬,在东泽,只能是范凌舟的奶奶——东泽的实际掌权人——莲碧王姬。
范凌舟一见到奶奶就迎了上去:“奶奶,我在这!”
范奶奶用昏花的老眼打量着这个离家二十年的孙儿,伸出粗糙的手抚摸着范凌舟的脸,像是在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良久。一行泪从范奶奶早已经干涸的眼里流了出来:“你太像你爷爷了。离家二十年,你真是让奶奶好想呀!”
久在他乡,只身一人。突然见到这么多的亲人,范凌舟的泪在眼窝中留恋了一会,便滚落了下来。
“奶奶,我也想家。”
俩人哭成了一团。
婚礼的宾客看到这么感人的场景,有的唏嘘感叹,也有的偷偷跟着抹泪。本来很欢乐的场面瞬间变得有点伤感。
这时潘家的主人潘老爷站了起来:“久别重逢。这是多大的好事呀。大家不要搞得这么压抑。外面奏乐的!吹起来!啥欢快给我吹啥!”
盘老爷这么一说,大家才意识到这里正在办婚礼,众人又喜笑颜开起来。
“我们别扫他们的兴。”范奶奶拉着范凌舟进了里屋。范家人也都跟了进去。
“凌舟身体怎么样了?”
“影匿城待的还习惯吧。”
“有没有人欺负你?”
“小弟,吃点水果。”
范凌舟刚一坐下,家人的问候就像贮藏的葡萄一样向他涌来,让他感觉醉晕晕的。
在影匿城有刘鸠,刘燕,和楚天碧等人可以相互体贴照顾,那也是一种温馨。
只是家人的温暖才真是如午后的太阳一般让你舒畅,安逸,昏昏欲睡。让你感到全身的放松,让你觉得你身后有着最坚强的后盾,让你知道这种关心,只属于你。
有家人真好。
在喜极而泣的氛围中,范凌舟和家人热切的聊着,他们欢乐,大笑,哭泣,哀伤,抹干眼泪,再次畅谈。
天色渐晚,婚礼也已经结束。在依依不舍中众人各自回了家。范凌舟则跟着奶奶去了曙阳宫。
范凌舟沉醉在家人重逢的喜悦中,忘了说选东泽王的事。
没事的,明天再说也一样。
只是范凌舟不知道,在其乐融融的表象下。
选王,是范家最禁忌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