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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初心

  万没有想到,皇暮云此次微服出宫所去之地是薛府,所见之人是薛弋。

  一路上听他们叔侄二人提及薛弋即将离京之事,我便隐约猜到了。薛府是我最不敢去的地方,那里见过我的人太多,对我的底细想必也是知晓的。尤其是挟持薛琦一事闹出的龃龉,我若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自取灭亡……

  最终惶然无奈,只想到了遮颜面纱这一招,遂在半道上耍赖硬要下车去买丝巾。好在皇暮云并未深究,浅笑着依了我。

  他二人也要跟着我下车,我凝眉看了他们片刻,摇摇头道:“不行不行……二位还是别出去的好。”

  叔侄面面相觑,我也懒得跟他们解释是为何。正要出车门,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无银钱,不禁难为情地回过身嗫嚅道:“妾身……忘了带银钱……”

  不知是我的样子滑稽还是因为我的话,叔侄二人都忍俊不禁,皇暮云笑得意味深长,回道:“夫人找管家便是。”

  出宫前他特地交代过,出了宫门,我们便只是普通世家的公子家眷,称呼自然要变。

  被他如此一唤,我蓦地红了脸,匆匆转身下了马车。袁杰恺领了命跟着我沿街前行,马车离我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从前我并不喜欢逛街,此番不知为何看着街边的满目琳琅,心中难掩雀跃欢欣。街边之物虽与皇宫里的无法相提并论,却别有一番新颖的吸引力。

  我突然贪恋起这街头的喧闹,仿佛又找回了那个真实的自己。反正此行并非紧要之事,时间也颇为充足,任我多流连忘返些时辰也不打紧。

  如此一想,我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马车,索性不管不顾起来,兴致大发奔向了街边的小食摊。

  “夫人,夫人您慢些……”

  袁杰恺的步伐自是跟不上我,略显焦急地在身后唤着。

  挑了几样我许久未吃的零嘴包了,丢给袁杰恺,我又一眼看中了一个毛茸茸的发饰……没走多远,便已买了不少稀奇古怪之物。

  如愿以偿地买到一面素色的漂亮面纱,我心情大好,回眸看见抱着一堆物品的袁杰恺,不禁略觉赧然。

  回到马车中,我仍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忍不住向皇暮云展示刚买的宝贝疙瘩。

  我首次觉得在他面前没了拘束,竟当他只是一个普通友人,愿意和他分享我的喜悦。介于不熟的睿王在侧,略略给他们看过之后便收入盒中。

  正要关上木盒,皇暮云的玉手突然伸了过来,拈起那个形如两条狐尾的发饰。

  他凝眸看了我片刻,突然向我移近,一言不发地摘掉我发髻上的金钗步摇。这一摘落倒好,发髻散落,只剩下最简单的低髻。我呆若木鸡地任他摆弄,不经意间发现坐在对面的皇拓宇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顿时再次闹了个大红脸。

  我只觉得自己的双颊似要被煮熟了一般,待近在咫尺的人退开身形,也顾不得去在意自己的模样,匆匆拿起面纱以作遮挡。

  皇暮云见状似笑非笑,仍不说话,只伸手来帮我固定面纱,打好结扣。

  “夫人以后上街,还是戴上这面纱遮挡一下的好……”

  愣怔间,但闻他柔声道。我不明白他似认真似戏谑的话中之意,亦不敢抬眸去看他,只垂眸颔首抿唇不接话。

  显然皇暮云是突然造访,并未知会薛弋。

  薛府的人对此似乎习以为常,恭然之余并无惶恐惊诧,诧异的反而是我。皇暮云轻车熟路地直奔薛弋的院子,根本无需人引路,如入自家宅院一般。

  我不禁震惊,原来他们的关系竟好到了这个地步。转念一想也是,除却君臣……皇暮云还是薛弋的姐夫。

  对于我们的到来,薛弋并未显得惊讶。或者说,即便认出是我,他依然波澜不惊。然而无人注意到,我隐在面纱后的面色是有多不自然。

  皇暮云亦未解释为何会带我前来,若我没猜错,以往他来薛府,带在身边的必然是德妃薛妍。

  午时一顿家常便饭,三个不是兄弟的兄弟,不似君臣的君臣,一边饮酒一边谈笑。而我这不被允许饮酒之人,只能为他们斟酒布菜,时而陪笑附和,俨然一名主妇。

  姑奶奶何时做过这些……我不禁暗暗腹诽,这些家伙还真不把我当外人!

  转念一想觉得确实不可思议,自己明明与在座的三位都无多大的关系,却莫名其妙地被带入他们的情谊之中。

  饭毕,三人又情绪高涨,要上落燕塔看风景……我继续将自己的半张脸遮掩在面纱之下,绷着脸跟着他们上楼。

  此前我只在外面端详过这座与我颇有渊源的塔楼,不知其内的玄妙。此塔楼有五层,高五丈有余。甫一入内,目光不得不被奇特的旋梯所吸引。雕栏扶梯以中间的圆柱为轴盘旋而上,宛若飞龙戏柱,直绕得人发晕。

  每一层楼的空间格局迥异,陈设虽无特别之处,却让人觉得古朴神秘。顶楼因为没有旋梯的缘故,格外开阔明朗。塔顶瑞兽横梁正中垂下一盏精美的灯罩,中间镂空,本应放置灯烛之处却空无一物。

  阳春三月,南燕北归。此座塔楼的五层檐下,均有归燕筑巢,想必这便是落燕塔名字的由来。

  临窗而立,放眼望去竟能将这皇城的东西南北尽收眼底,令人不禁有种俯瞰天下的高旷。

  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何皇暮云会经常来此,想及那夜,我在这塔顶之上被眼底的似锦繁华所震慑。

  目所能及的繁荣,不正是他亲手绘制的宏图?他的臣民在他的新政之下日益富强,江山在他的绘制下日益壮丽。这是他的骄傲,亦是黎民的福泽。

  我忍不住回眸看向负手玉立在另一扇窗前的人,那卓然挺拔的身姿,令我神往。悄然萌生在心间的情愫,我知道,那是不同于之前对任何人的钦慕。

  这三人如同知音挚友,似乎有说不完的高谈阔论,有做不完的情致雅事。

  日影西斜,清风送爽,竹海枫亭。

  薛弋与皇拓宇于亭外对弈,皇暮云在亭中提笔作画,我自然是伴在他身边研墨。

  他的丹青绝妙,行笔恣意洒脱,一气呵成。所画正是眼前之景,对弈的二人亦在景中。

  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待他题字落款完,竟忍不住随口一赞:“这段草写得真漂亮!”

  “鸾儿倒是见识不浅。”

  他的话令我一惊,立时暗恼自己多言,不免多虑。

  段草乃当朝第一大学仕段宏书中年时所创,笔势连环回绕,行笔不停,著纸不刻。

  创书之时他已然是一朝名儒高仕,独创字体完全只是自己的兴趣使然。随着文人雅士对段草的推崇,才被文学界相习成风。

  然而外间流传的段草空有其形,却是少了原书的骨架风度。段老先生年逾古稀,几年前便已退隐,而如今朝堂之上的栋梁过半都是他的门生。

  我幼时承教于父亲的至交好友柳蔚先生,他正是段老先生的内门弟子,是以我有幸辨得老先生的真迹。

  看皇暮云的一手段草,笔画轻转重按,字形飘逸狂洒,如行云流水。与老先生所书几乎无两,尽得真传。若不出我所料,他的老师便是段老先生。

  只是李鸾与我不同,她并非长于京中,李家又世代崇武,自是不熟悉早些年京中的盛风。

  自知失言,思绪疾闪,我装作若无其事,轻轻一笑道:“陛下莫要取笑臣妾,臣妾虽自幼崇拜段先生,却无缘承教其门庭……还是多年前来京中表姐家作客,有幸一睹老先生的字帖。”

  他闻言抬眸来看我,神色并无异样,随口问道:“可想拜访段老?”

  我愣愣地看着他,隐约猜出他是听了我的话想带我去拜访段老先生,遂点点头。

  他浅浅一笑,收起画作放置一旁,又道:“你来试试。”

  这架势,是让我写几个字给他看看?我迟疑着,却被他拉到案前,遂执笔舔了舔墨池,随便书写了几个大字。

  他静立在一旁看着我提笔行书,神色怡然,见我停笔也不品评,似有失神。那双眸底的暖意,融入这迟暮春风,轻拂得人心荡漾。

  “在下输了。”

  “承让……能赢七公子半子,实属不易。看来今日,七公子似乎心有所扰……”

  亭外的二人已定输赢,亭内的二人也相继回神。

  身旁的人忽然意气风发,朗声道:“他心有旁骛,便由小叔来陪你手谈一局……”继而回眸看向我,浅笑着问我,“鸾儿可愿意抚琴一曲?”

  我抬眸看了看眼前神采各异的三人,心湖激荡,“妾身甘愿效劳。”

  夕阳花影斜,清风竹海簌。皇暮云叔侄二人在亭前对弈,薛弋于亭中烹茶,我坐在竹下抚琴,彼此对看成画。

  那年岁月静好……谁又曾料想,那会是最后的静谧韶华。

  薛弋离京,我与皇暮云也各自忙碌起来。

  自那日后,一切似乎再与以往不同,却又说不上有何不同。许是,我的心境变了。

  与此同时,后宫忽有一大喜讯,徐美人怀娠,已二月有余。对于龙嗣实在单薄的皇暮云而言,这无疑是莫大的欢喜。

  然而他并未显得多高兴,一如既往地忙于政务,只下了恩旨到锦仪宫。赐了许多珍宝给徐美人,还晋了她贵人位分,赐封号静。

  如此一来,我这一宫之主便担起了重责,需要悉心保护龙嗣。

  他偶有时间过来,都只在静贵人处小坐,便到我这里来。

  有一日我实在忍不住多嘴道:“静贵人好静,怀着龙嗣又辛苦,这种时候最是盼望着陛下相陪。陛下却总来臣妾这里……”

  但见他面色略略一沉,我便不敢再说下去。

  他默然片刻,薄唇翕动,“你都说了她好静,那就让她静心安养。平日里都是你在劳心照料,朕陪你便是了!”

  对于他的歪理,我无言以对,面上一热低下头不再言语。

  彼此无言实在尴尬,思忖了半晌,我才嗫嚅着试探道:“入夜已深……陛下可要早些回去休息?”

  自寿辰那夜之后,他无论多晚前来都未再留宿,每次与我说说话便走了。

  他搁下手中的茶盏,“即便如此大雨,鸾儿也要赶夫君走么?”

  大雨?我闻言一愣,敛神聆听之下发现外面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抬眸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美眸,想及他的问话,不禁心神慌乱起来。

  见我不说话,他语气稍沉,流露出几分不悦,“你就这般害怕朕?朕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知道自己表现出来的拒意很明显,闻言一急,慌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只是不习惯……”

  他却接了他自己的话,继续说道:“又不是第一次,怕什么!”

  言下之意,又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我所害怕的事之前不会发生此次亦不会发生。可是他不知,有些事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至少我所怕之事已然与之前不同。

  最终,他还是走了。正当我要出言留他之时,鹿金福冒雨前来禀报,说小公主染疾哭闹不止,皇后请他去看看。

  他未如以往一般留下温言软语,直接起驾去了宁华宫。我起身恭送他至殿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五内凄凉。仿佛失去了某样重要之物,预感到再也不会回来一般。

  天际闷雷滚滚,沉闷的夜幕时而被远处的惊电照亮。雨势突然变大,滂沱而下,挟着寒意侵扰着悲戚的心。

  我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依云前来扶我,“娘娘,雨下大了,外面湿冷,奴婢扶您进去吧!”

  我推开她的手,退身颓坐在门槛上,“去拿酒来……拿陛下赐的那壶醉仙酿。”

  那最后一坛醉仙酿,喝剩下的他赐了我一壶。

  依云闻言惶恐,跪在我身侧劝道:“娘娘,奴婢求您保重玉体,您这样会生病的,随奴婢进去吧!”

  见她如此,我心中一动,反手扶住她的手臂冷冷开口:“起来!”

  她连连摇头,犟着不起。立在我们身后的许怀见状也伏跪在地,诚惶诚恐道:“奴才求娘娘保重玉体,陛下心系娘娘,若是娘娘有恙,陛下必会担心。”

  众宫人跪了一地,求我保重玉体。我阖目苦笑,他们不会懂这雨夜的悲戚,更不懂我的悲戚。

  罢了,他们终究只是不相干的人,我又何苦为难他们。

  入得寝殿,我屏退众人,只留依云在内。悲愁自然还需酒来消,依云见我执意要喝,并未再拦着。

  几杯酒下肚,情愁仍不减。依云只在一旁默默地斟酒,许是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娘娘请恕奴婢多言,那日您问奴婢觉得陛下待妃嫔如何……奴婢所答并非虚言。陛下看娘娘时的眼神,确与看旁人不同。”

  我凝视着玉杯中的酒,淡淡问道:“有何不同?”

  她见我有了反应,掩藏不住欣然,“陛下看人都是情意不达眼底,令人揣测不透……其实陛下未做太子之前,是众皇子中最至情至性之人。那晚-娘娘宿醉,陛下抱着您亲自为您净面……陛下神情中流露出的暖意,是奴婢从未见过的。”

  我闻言冷笑,话不过脑脱口讽刺道:“你又怎知他搂着别人时是何情态?”

  她愣了半晌,叹道:“命有所不予,娘娘何时才能看开……即便陛下对娘娘的情意只有半分的特别,于这后宫而言亦属难得,娘娘需知有句话叫过时不待。”

  好一句命有所不予,有太多命运不予的事物,我们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得到。她的话令我触动,我何尝不知过时不待,可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有些情亦是我不能触碰的。

  拒绝这份情意,起初是因为我放不下商君陌,如今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命不予我的东西太多,却有一样是我可以争取的,那便是自由。

  举杯一饮而尽,我颓然将酒杯磕在桌上,苦笑着回她:“可那终究不是我想要的!”

  雨夜绵长,一如难以醒来的噩梦一般。

  自商君陌罹难,他从未入过我的梦,即便我重复做着同样的噩梦,梦境之中在那冷夜寒江边中刀坠入水中的都不是他。开始是我自己,有两次是爹爹,而此次竟是薛弋。

  我被噩梦惊醒,浑身泛冷,薛弋中刀落水的情景萦绕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平复好心神却是再也难以入睡,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羽影一直是我心底最大的不安,一想及薛弋此番深入武林追查羽影之事,我总会联想到那日在暗道中的惊魂一幕。看来为了让自己安心,只能去找殇落羽问个清楚,但愿他和仙羽门都与外间传闻的羽影无关。

  薛弋还说会替我寻回朱雀剑,每每想及漆雕幻如鬼魅般立在血泊中的样子,我便忍不住忧心忡忡。为他践行那日是我太糊涂,竟忘了提醒他万不可携带他的佩剑,以免惹祸上身。

  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他的武功和心智,但愿他能保自己无恙才好。

  还有我自己,既然决定要尽快离开,许多事就必须尽快着手。追查杀父仇人……看来不得不找机会去见见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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