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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落羽

  回锦仪宫时恰巧碰到外出归来的徐美人,她果真性情孤僻,不喜多言半句。我见她无意与我亲近,略略寒暄了几句便径直回了寝殿。

  芳曦和许怀先后前来向我汇报了这几日宫中的琐碎,我仍懒得操心,遂吩咐他们全权处理。虽然与皇上同寝之后便得到了金印,明面上我已是正经的主子,但我偏偏是最懒最不正经的主子,对权柄全然无意。

  秀儿告诉我说,现在宫中四处都在热议我独宠后宫之事。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话不假,我得天独宠,连带我宫里的人也跟着风光无限。趋炎附势之人上赶着对他们阿谀奉承,就连秀儿这小丫头也被人称作姑姑,被夸赞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我听罢甚是不悦,心中憋屈却又无处发泄,便召集内侍外侍的宫人到昭阳殿进行说教。

  还未待我说教完,圣驾又来了。我本就窝火,一见皇暮云更是抑郁,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沉如青铁的面色有多难看。

  他却全然不以为意,云淡风轻地遣散众人,随后吩咐袁杰恺传令御膳坊备晚膳。

  没有起居令在一旁记录言行,我与他对话便随意得多。

  他遣退随侍众人,饮了口茶悠悠问我:“辛苦了这些日,可想好要何赏赐?”

  我幽怨地抬眸看了他一眼,腹诽道:赏赐你个头啊!先罚后赏难道就能消除姑奶奶的怨念?

  “臣妾冒犯在先,理应受罚!”

  他闻言一笑,放下茶杯来看我,“然也,不过……赏赐还是有必要的。爱妃入宫已一月有余,乍来宫中想必思亲情切,朕便恩准你明日回将军府探望双亲如何?”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激动难遏,不可置信地追问道:“回将军府?真的可以吗?”

  他并未作答,默然片刻道:“你父亲不日便要出兵远征……苍狼此次受雪灾重创,南突军大有南进之势。敌吾两军的情势想必你比朕更清楚,陈谏猝亡,南突军大败北撤。此番,苏锦封其三子为帅整装待发欲挥师南下,李将军此去必是一场鏖战……”

  军事我虽听不太懂,他的意思却已然明了。姨父出征在即,战事不休便不会回朝,此去也许一年半载得归,也许数载。往年,李鸾一直随姨母住在驻地的府邸,从未真正意义上离开过姨父,此次却不同以往。

  他意在让我们一家人团聚话别,可谓隆恩。而他岂知,姨父对我顶替表妹之事颇为介怀,最终虽被姨母说服,对我却一贯冷漠。想来,姨父根本不想见到我,因为我占据了表妹的一切,甚至成为了他毕生的威胁。

  但个人的情感和态度影响不了大局,我们已然同在一条战线,已然是一家人。

  神思不觉飘远,未留意到身旁之人的举动,我忽觉手背一凉,讶然回神发现右手被他握住。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如此,狐疑地抬眸,自他浅笑着的双眸中捕捉到一丝慰藉。许是我适才的神情过于忧伤,被他误解成伤离别了罢。

  看落被他握住的手,我心中迟疑,不知该不该抽回。正当我犹豫之际,静默半晌的人悠悠启唇,“朕今晚留下来陪你。”

  我吓得立即抽回了手,忆及昼间醒来的情形。脑中涌现出自己与此人同床共枕的画面,不禁面上发热,羞涩嗫嚅,“我……你……”忽又想起宫中流言,遂敛定心神正色道:“想必诸位姐姐企盼陛下的恩泽已久,陛下恩泽浩荡……”

  “既然爱妃贤德,朕又怎好辜负?辛劳多日,好生歇着吧。”不待我说完,他已接过话,似笑非笑。

  之后略略交代完出宫的事宜,他便起驾去了逸德宫。

  果然不出我所料,德妃才是他心尖上的人,想必亦是那晚他口中的她。

  皇妃回府省亲,代表的是皇室威仪,仪仗自然是比我想象中要盛大。

  不过我难得出宫,如何都不能将这大好的机会浪费掉。幸而皇暮云特地交代过许怀,允许我与家人有半日的时间享受无旁人的天伦之乐。

  同姨父姨母一起用过御赐的午膳,我便屏退许怀及依云等人。之后在姨母的掩护下,成功离开了将军府。

  时间紧迫,我直奔虢彧巷,多番询问终于找到了商君陌所说的虢铁匠铺。

  犹记得他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来找那人。可如今我已顾不得其他,只有找到那人,方能知晓关于商君陌不为我所知的秘密。

  虢铁匠是一位中年莽汉,粗布麻衣,面相憨厚。遗憾的是他不能言语,我试着对他说出暗号,他便果真如商君陌所言,将我带到了一处偏远的废弃院落。

  院落看起来经年未蒙修葺,破败不堪,枯草遍地。屋檐下及破败的窗柩上,蛛丝纵横,尘土蒙生。几棵歪歪斜斜的树上萌发出粒粒芽孢,这便是整个院子中唯一的生气。

  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禁愣怔,这样的地方如何住人?

  虢铁匠在一旁用手向我比划了半晌,我却全然未看懂他想表达何意。但我相信商君陌,必然不会置我于危险之境。

  进得破屋子,目所能及一片狼藉破败。然而我跟着虢铁匠弯弯绕绕了好一会儿,方才发现里面虽破败却大如迷宫。疾风过隙,呜咽有声,令人生寒。

  越走光线越暗,最终也不知穿过了几扇门,停在了一间一面是石壁的屋子。虢铁匠嘴中唔啊着什么,一直用手指那面石壁。我疑惑地盯着石壁看了半晌,并未看出任何异样。

  想及那日商君陌所说,要用特定的方法敲一扇门,难道与这石壁有关?

  借着虢铁匠点燃的油灯,我上前仔细查探了一番,却仍未看出这石壁有何不同。不过正因如此,才愈发觉得可疑。

  虢铁匠将油灯交给我,恭然指了指屋外,示意要出去。我虽有些许害怕,却不便留他,只得让他离去。

  思索了片刻,我拾了块石片,沿着石壁边走边敲击。果然在偏左的位置听到了些微回声,想必里面中空,那扇门便在这石壁内。

  只是这石壁……该如何开启?还是直接以此为门去敲击?

  秉着试一试的心态,我附着内力朝石壁先敲击了三长两短,再敲四长三短。但闻石壁轰然一响,开启两条缝隙来,以正中为轴缓缓转动,显出一条黑暗的通道。

  我愣怔半晌,此门借助石壁的花纹隐蔽得极好,可谓匠工不凡,可没想到将其打开竟会如此简单。

  那扇门不停地转着,眼看转了大半圈快要归位。容不得我考虑,只得闪进石道中。

  石道内壁看起来极其普通,只是一般的山洞。

  蜿蜒几丈距离后,出现了一个岔口。这无疑是巨大的难题,我的时间不多,岂能浪费在弯路上?真不知这人是何毛病,非要住在这山洞之中,实在令人费解。稍作犹豫,我选择了右边。

  灯油所剩不多,火焰微弱,灯影摇曳。又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忽闻洞中异响,似有何物正朝我飞来。

  我循声看去,发现是一只体型较大的飞蛾。

  看来这只飞蛾是循着光亮飞来的,待那蛾子飞近,岂料它径直朝我扑来。我当即一惊,下意识地抬袖去挡。从来只闻飞蛾扑火,却未听说过飞蛾扑人的。

  见它三番两次地朝我飞扑,实在忍无可忍,便扫出一道内劲将其打落在地。

  刚迈出步子,又闻阵阵奇异的响声在洞中回旋,由远及近。这正是飞蛾挥翅的声音,而且此次飞来的还是一大群。我不禁惊骇,这个季节为何会出现飞蛾?还是在这洞中……

  眼看着蛾群越来越近,我几欲拔腿就跑,可双腿如同注铅一般定在了原地。因为那些蛾子的体型大得吓人,足有摊开的手掌一般大小,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成群结队的蝙蝠,却远比蝙蝠要骇人。

  而就在我凝聚真气之际,诡异的画面出现了。那些飞蛾相继在我身前数尺开外的地方,突然四分五裂。残肢坠得满地都是,还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我看着前仆后继的飞蛾惨烈地死去,心中骇然,眼前分明……何物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开的腥臭中,挟裹着无数绒尘。吸入鼻中不久,我只觉周身渐渐麻痹,手中的油灯滚落在地,忽然燃起了一大簇火焰。

  意识渐渐陷入混沌,我心中焦急万分,身体却丝毫不听使唤跌在石壁上缓缓滑倒。该死……难道我要死在这石洞中不成?

  幸而我并没有死,再度转醒之时已不知时辰。我蓦然睁开眼,心中惶然,平复了片刻才发现自己已不在那黑暗恐怖的洞中。

  这是一间布局陈设很奇特的屋子,未及我细细打量屋子,眼风中瞥见一道人影。凝眸看去,只见是一个背影。

  那人背对我而坐,身着白衣,长发披散不辨男女。而令我讶然的是,那人所坐的并非普通的座椅,而是造型复杂的轮椅。

  我不禁蹙眉,撑起一半的身子又摔进了床榻,痛得我惊呼出声。

  “醒了?”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惊诧之余,我更关心另一件事,“现在……是何时辰……”

  他缓缓转动轮椅,面向我,答道:“不必着急,你只晕了一小会儿,离天黑还早得很。”

  我抬眸去打量此人,当即一惊。他面色白皙却隐隐透着病态,轮廓清俊体态消瘦,神色怡然气质不凡,可偏偏……看起来有何处不对。

  对上他的双眸,我再度大惊。他的眼睛……对,正是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令他看起来有所缺失。同样是非凡的仪表,而他的眸中,没有璀璨的星辰之光。

  看落他扶在轮椅上的消瘦指骨,我不禁心生恻隐。好好的一个人为何会这样?

  我侧过身子,边起身边试探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不知此处是……”

  正说着,只见他手指似乎动了动,那轮椅竟自己朝前行进。我并非未见过轮椅,却当真未见过不用推扶便能自动前行的轮椅,看来这架轮椅之内,大有玄机。由此可断,眼前之人或许正是我要找的。

  “本想好好看看他喜欢的人是何模样,可惜你来得太晚,如今我是看不清你的模样了。”

  话音落下,轮椅亦停止了行进。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浅笑的面容,惊愕地发现他黯淡无光的双眸隐约泛着浅碧色,就连他披散的发丝,似乎也隐隐透着碧蓝色。

  适才离得远,看得并不清楚,而近身后发现,他的肌肤亦透着薄薄的霜色。以我研读多年药学典籍的经验来看,他这是中了毒,而且毒入骨髓,已非一年半载。

  惊愕之余,略略思忖他的话,想必他口中之人正是商君陌。他们果然是认识的,这让我一时遏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再细思他后半句话,心中陡生一念,再次试探道:“阁下知道我要来?”

  他轻轻一笑,翕动几近无血色的薄唇回道:“若是不知,你此刻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听他此话,再想及黑洞中那些骇人的飞蛾,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些飞蛾……是阁下豢养的?”

  “那是西域血蠖蛾。幼血蠖噬血而生,成年破茧变成吸血毒蛾,毒粉致人麻痹。你眼力可真不好,偏挑了那条道。”他风轻云淡地说着,我却听得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他顿了顿继续道:“它们生得邪恶,却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羽影。”

  “羽影?”我惊异出声,虽只听秦致提起过一次,却是牢记在心。这些嗜血毒蛾的名字为何会与江湖传闻中的神秘杀手同名?是巧合还是大有关联?

  不过我此番前来并非为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事,平复心绪,我开始切入正题,“小女子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先在此谢过。”

  岂料他闻言轻笑,意味不明道:“我可是多年前就知道你呢,从他喜欢你开始。”

  我愣了半晌,面上一热低下头抿唇不语。心中百感交集,惊喜中渗透着不可言喻的忧伤。静默了良久,抬眸去看他,但见那淡然的脸上难辨忧喜。

  “是我害了他……”我忍着心口的揪痛,黯然嗫嚅,沉吟了片刻又道,“阁下与他是多年的知交好友?”

  似是被我一语戳中心坎,他的眉宇一蹙,流露出些许忧伤,唇角继续上扬沉下声回道:“我只是他的病人……一个无药可救却偏偏不肯死的病人……”

  此话令我触动,联想到商君陌在这些年里,苦心研制各种奇药,原来是因为眼前之人。我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不难发现他心有怨愤,虽不知他的幽怨从何而来,却知他的心结已深非我三言两语能解开。

  但有一件事我能为他做,或者说能替商君陌去做,“阁下的眼睛……目前可还能看见光亮?”

  他的眼睛虽然黯淡无光,却无坏损,似眼表生障。应是眼疾恶化所致,或者说是毒物所致。

  “我叫殇落羽,前世羽落尘,黯然已成殇。他一直叫我羽,你也这样叫吧。”对我的提问,他置若罔闻,兀自黯然。

  “羽……公子!”

  “罢了,你便叫我羽大哥吧。”

  “羽大哥……”

  因为商君陌的缘故,我与殇落羽初次相见便显得尤为亲切。在我面前,他对自己的病并未隐晦不言。

  正如我所料,他确实身中奇毒,一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毒。而他的视力,正是从断了商君陌所制的药丸开始变得模糊,逐渐恶化直至现在,只能勉强看得见晃影。

  自从得知商君陌的死讯,他便不再服食药丸。

  我以为他身边无人服侍,岂料服侍他的人并不少。但他似乎习惯独处,对待下人也不似对我这般随和,俨然冷情孤傲的主上。

  他性情执拗,无论我如何劝说他继续服药也无用,全然一副自暴自弃之态。正当无奈,我突然想起颈间的牙雕坠来,遂匆匆取下来再次与他交涉:“他说过,拿着此物来找你,无论何事你都会帮我解决。可有此事?”

  他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向我探出手。我将牙雕坠递给他,看着他极其宝贝地摩挲着,心中暗叹。看来此物于他而言意义非凡。

  小心翼翼地摩挲了一番,他突然扬唇一笑,神色轻松戏谑道:“他待你之心……还当真令人嫉妒!”

  我虽不知他为何如此说,却相信他所言非虚,这个看似普通的吊坠于他于我乃至商君陌,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既然他给了你,日后你便是这仙羽门的门主。持仙羽令者统辖六道门下十二分署,可直接命令六道掌印护法……”

  “等等……”不待他说完,我出言截断他的话,眉角抽搐道:“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你可也要听这东西……呃,我的话。”

  他眉角轻挑,不置可否。

  我无奈地一翻白眼,继续道:“你说的那些我不懂,也不想懂,现在我唯一想做的事,便是代替他照顾好你。你若执意不肯继续服药,为了自己免受伤痛,日后我便不再来了。”

  他冷笑,将坠子递到我面前,“果真如他所说,刁蛮又霸道……你不来便不来,无人烦我,甚好。”

  “你……”我被他的话噎得不轻,思绪回转,反噎道:“罢了……本姑娘才不跟你争执,若是气得生出皱纹来可就难看了。不过说来,本姑娘的绝色天姿,某人此生怕是无缘得见了!”

  此话果真奏效,只见他眉梢微挑,不作言语。我趁热打铁,“还有商君陌新为你研写的治疗处方,反正我是不会读给你听的。”

  当然,这是我胡扯,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有此事。但不难看出,他对商君陌感情至深,或许是说服他的唯一筹码。

  他仍不说话,若有所思。我静静地看着他,仔细将他的症状记下。医术药理自古不分家,我谙通药理,根据他病症再加上商君陌所制的药丸分析出药方,再寻找配比研制出新的药丸并非不可行。

  最终,殇落羽妥协了,我兴高采烈地取了他一小瓶血液,拿了他几颗药丸。

  离去之时,突然想起洞中的诡异之事,实在忍不住便多问了一句:“羽大哥,那些飞蛾为何会自己四分五裂?可是施了何法术?”

  他神情本就不悦,闻言脸色一凛,将手指轻轻一扬。未及我反应,某物已从我的身前掠过,我只觉眼前似有银光闪过。正惶惑时,只见我的轻装衣袖诡异地裂了一道口子。

  “羽影之丝!”四个字,简短的解释。

  我怔怔地看了看衣袖,又抬眸看了看离我丈远之人,心中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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