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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誓约

  膳毕,我随皇暮云移步至东暖阁,静坐饮茶。

  春夜料峭,室内仍是离不得炭笼,笼中炭火燃得正旺。

  “爱妃似不喜欢焚香?”半晌,身侧的问话猝然打破这相对无言的尴尬。

  我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有此问,略一思忖,笑意盈盈答道:“臣妾原本只是粗鄙之人,于此高雅之道一窍不通,是以不忍暴殄天物。让皇上见笑了。”

  低垂的视线中,那抹月白底缕金云纹的云袖轻动着,指间的茶盏被轻放到木几上,“爱妃秀外慧中,怎会如此妄自菲薄?焚香之人也未见得高雅,原本焚香只属个人喜好,偏被那些鸿儒高士传颂追捧。附庸高雅之人比比皆是,倒是让此道渐失了高雅的本质,衍生成攀比虚荣的情态。”

  盏中涟漪轻荡,一如我此刻的心湖。此话从他口中说出,着实令我惊讶。

  他这番话颇有奚落之意,我若附和只会显得虚伪,又无可批驳。遂低下头佯装羞怯,避开话题,“臣妾平素惯会舞刀弄剑,甚少用心于此……”

  未待我说完,他突然向我伸出手。指骨华丽的手探过榻中间的小几,掌心向上自然微曲,定在我面前。

  我一时愣怔,疑惑地抬眸去看他。他浅浅一笑,烛光似是在那潭潋滟中跳跃了一下。

  明白了他的心思,我徐徐抬手,却始终不敢去触碰那玉手。岂料,他猝然捉住我悬在半空的手,放置掌心。

  我只觉心神荡漾,层层热浪径直蹿上脖颈,燎红了双颊。明知他只是想看我掌心的薄茧,确认我是否搪塞他,却仍被这暧昧暖意催得羞怯起来。

  毕竟,如今他是我的夫君,名义上的夫,实质上的君。肌肤之亲,让我如何不去在意?任何一个女子都做不到毫不在意,更何况此人是皇暮云。

  我许久不执剑,右掌的茧慢慢蜕成薄茧,他轻轻摩挲着我掌中的茧,意味深长道:“不知这样的手,握着刀剑会是怎样一番韵味……”

  掌心被他的指尖撩拨得阵阵酥-痒,我只觉整个手掌都在沁汗,突然鬼使神差地蓦然抽手,“陛下……”

  惊觉此举不妥,几番嗫嚅却终不知该说什么。而他似乎并不介意,拂了拂袖再次端起几上的茶盏,“入宫这么久可还习惯?”

  我闻言不禁窃喜,话里话外的一些小心思,果真被他看出来了,“陛下可是要听真话?”

  他抬手将茶盏移至唇边,启唇含住那霜色的玉盏抿了口茶,喉间珠玉滚动,竟未发出一丝声响。随即移开茶盏,翕动着泛着丝丝水光的唇瓣,“违心的话若是听着舒心,朕并不介意再多听几句。”

  我忙起身行礼,诚惶诚恐道:“臣妾不敢,宫中自是样样极好……只是臣妾自小没拘束惯了,一时难以习惯宫中的生活。但臣妾会尽快习惯,还望陛下勿要责怪才好。”

  他一抬手示意我起身,“既是没拘束惯了,就别拘着礼了。到底是将门之女,与旁人确有不同。”

  我并不起身,反而屈膝蹲跪施了个大礼,“臣妾斗胆,有一事要向陛下禀明。”

  “你说。”他似乎早已料到,语气波澜不惊,丝毫未感到惊讶。

  反倒是我,不免害怕。毕竟接下来要说的,可是直犯龙颜之辞。我微微抬眸扫视一圈肃立在外随侍的宫人,低头不语。

  若无旁人,兴许不会触怒他也未可知,即便他生气了也不会将我如何。

  随着皇暮云的抬手,袁杰恺轻声遣退众人,随后鞠了一躬退了出了。

  待众人脚步声远,我惴惴道:“臣妾自知卑微之躯不敢对君上有所亵渎,自入宫起终日诚惶诚恐。承蒙陛下不弃,对臣妾关怀备至,臣妾感激陛下恩德,敬畏陛下威仪,只是……只是……臣妾惶恐无法尽心伺候陛下。”

  斗胆说完这番自认为措辞得当的话,一颗心狂跳不止,静候他的发落。

  然而听罢我的话,他语气无异,淡淡地诘问道:“如此说,伺候朕非爱妃所愿?”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可问话却令我不禁胆战。一语中的,直逼人心。我仔细思忖着,小心翼翼答道:“为子女者不敢忤逆父母之意,为臣民者不可违抗君上之意。”

  话毕,半晌未得到他的回应。我不敢抬眸去看他,却不用看也能感觉到他正凝视着我。过了良久,他终于沉声道,“独独没有你自己的意愿,那岂非太委屈你了?”

  我不觉再次胆寒,他的语气变了,称呼变了……看来他已然怒了。虽心知他不会因此治罪于我,却害怕他会为了维护他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王者尊严,选择强制。

  暗忖间,我将身子压得更低,态度谦卑道:“臣妾并不觉得委屈,只是一点女儿家的小心思作祟罢了。”

  他闻言语气稍霁,“哦?是何心思且说来听听。”

  心底陡然掠过一抹寒意,我暗叹一口气,“臣妾所愿,只不过是自己所爱之人也能予我几分情意罢了……”

  平生所愿,只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那你可有所爱之人?”

  “有。”我并未回以违心的话,也根本瞒不过他。

  “今何在?”他立即追问,若非触及他的尊严,他断然不会在乎。

  我眉心一蹙,黯然答道:“已殁于战场。”

  身侧的炭笼溢出层层炽热,烛光透过灯罩辉映着这满阁的暖意,我的心中却是奇寒。阁内一时再度陷入寂静,静得只闻自己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你的心里可有朕?”

  静默良久,他终是冷冷地开了口。声音仍是那般清脆空灵,语气却是冷得仿若淬了寒冰。

  我眸中渐渐氤氲起不知所起的雾气,敛神回道:“陛下是臣妾的君上,亦是臣妾的夫君,自是臣妾心里最重要之人。”

  话音刚落,但闻窸窣之声。我循声微微抬眸,只见视线中的袍摆突然晃动,他站起了身。

  一瞬的惶恐,令我思绪尽散,阖目而叹。到底还是触怒了龙颜……

  他似是在我身前蹲下了身。随即只觉下颌一紧,下巴已被他冰冷的手指捏住,我丝毫不欲反抗,任凭被他抬高脸颊与之相对。我微微睁眸,看向近在咫尺的脸,然而在那张如玉容颜上,竟丝毫未见波澜。

  他浅笑依旧,双眸含着春水,波光潋滟。原来是我想多了,一件权力的附属品,有何资格触碰到他的尊严……我本就是用来交易的筹码,何需自寻筹码。于他而言,只要不破坏他与姨父之间的某种平衡,不危及整个皇室的尊严,我那些微不足道的心思他根本不在乎。

  恍然回神,心中大惊,赫然发现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我几近本能地朝后倾身,岂料被他另一只不知何时绕到我身后的手臂钳制住,进退不得。

  紧捏我下颌的力道随即紧了紧,勒得发痛,而视线中的一抹红离我的唇不过寸许。

  我一时惊慌不已,情急之下抬手抵在了那抹朱红上,触手湿凉。

  怦怦心跳声如擂鼓般传入耳中,而我整个人已经彻底呆愣住。

  他在做什么?我又在做什么?

  倘若适才那些话未触碰到他的底线,这一挡的拒意未必也能幸免。意识到这一点,我慌忙移开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难以抑制地轻颤起来。

  然而,他竟然笑了,笑得如春风暖阳。唇瓣翕动,柔声道:“这可不是对夫君该有的举动,看来……鸾儿并未把朕视作夫君。”

  我闻言惊愕……鸾儿?他竟然唤了表妹的乳名……也算是在唤此时此刻的我!可我并未因此有分毫的欢欣。

  他松开对我的钳制,缓缓起身玉立,居高临下审视着我正色道:“朕不喜欢勉强,既已注定,你想得到的那几分情意,只能是朕来给!在此之前,你心中所爱所想也只能是朕。妃嫔之中还从未有谁敢说出视朕为夫君的话,连她都未必敢说。”

  我颓然瘫软在自己腿上暗自舒了口气,细思他这话不觉额角发紧。这话未免也太霸道了吧!她又是谁?薛妍?

  管她是谁,反正我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我敛定心神,跪正身子颔首应答:“臣妾惶恐!”

  “如此胆魄,岂会惶恐?起来吧!”

  “谢皇上。”我谢恩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浑身虚汗涔涔。

  他优雅地掀袍坐下,拂了拂袖抬眸又问:“还有话说?”

  果然是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这场较量我略胜一筹,难免意犹未尽,“陛下可否与臣妾击掌为誓?”

  他虽已说不喜欢勉强,却未明说不会勉强,我必须借机争取到底。

  闻言静静地看了我片刻,他微微蹙眉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我恍然想起,身为九五之尊的某人,并不知这些江湖套路。

  “这是一种民间立誓的规矩,击掌三下达成誓言,绝不反悔之意。”

  听完我的解释,只见他前所未有地沉了脸色,薄怒道:“朕金口玉言,岂能拿这种民间规矩来比!”

  这样的他不仅让我不害怕,还莫名地大有成就感,这种感觉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了。

  我忍俊不禁,忽又觉得不妥,敛了笑意正色道:“一言九鼎是君上的承诺,臣妾自然不敢质疑,可这击掌为誓是夫君的承诺,不一样的。”

  他神色复杂地凝视我片刻,展眉勾唇莞尔,“好,朕答应绝不会勉强于你!”

  击掌为誓,这场较量,我似乎胜得莫名。是以无比欢欣,然而,之后我便笑不出来了。

  终是我小看了皇暮云,小看了作为皇帝的他。与皇帝交涉,稍有不慎便是恩威并施,推脱无能,有苦难言。

  他突然吩咐下去,说我向他请命亲手抄写百本经书,以备二月初二佛典上焚经祀佛所用。甚至还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大力表彰我此举,我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竟找不出一丝反驳的理由。

  十日之内,手抄百本经书……算你狠!

  孟春总是乍暖还寒,朗朗数日,又骤然雨雪,一夜之间恍如回到了严冬。

  五更起早,墀上阶上镀着一层薄冰。我循例向两宫请完早安,早膳都顾不得用便唤来芳曦吩咐她去准备抄写经文的所需之物。

  食之恹恹,芳曦还未回来,袁杰恺却来了。无人比袁杰恺更令我头痛,他一来无外乎某人又有了新幺蛾子。

  果不其然,那位变化莫测的君王勒令我去重华殿抄经文。分明是防我偷奸耍滑,却美其名曰天寒担心我冻了手。

  我暗暗腹诽了无数遍,领旨谢恩。谁不知重华殿是整个皇宫中最为冬暖夏凉之地!众人皆道能伴君侧是莫大的荣宠,岂知这对我而言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匆匆忙忙赶至重华殿入得后殿,但见皇暮云正由宫人整理朝服,准备去上早朝。我欠身行了礼,袁杰恺便引领我到一旁准备好的桌案前。那案上堆放着一叠经书,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少数倍,这令我不禁欢欣窃喜。

  我回眸去看皇暮云,然而他并未看向此处,正敛眸端立任由内侍为他加冠束带。刚要收回视线,却见他笑了。他将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抬眸斜觑了我一眼,意味不明。

  本姑娘心情愉悦,懒得深究某人的心思,遂视若无睹般收回了目光。

  依云提着我的裙摆,扶我到案前坐下。

  待我拿起案上的经书,随手一翻,顿时愣住。谁能告诉我这些鬼画符是何意?这……就是所谓的经文?

  唉~看来我还是太过见识浅薄……又在险恶的江湖中栽了一回!

  盯着经书上见所未见的鬼画符,我总算会过适才某人的那抹笑意,那是挑衅者完胜后的得意。

  我只觉眉心沉重,眉角直抽。心湖激越却又不想表露,只好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经书摊开,用镇纸压好。随后故作镇定地取了一本空册展于面前,再取一块镇纸压好。

  垂下的双手在某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擦拳磨掌。

  “朕会早些回来陪你,辛苦爱妃了。”他说。

  我起身恭送,银牙暗咬,“臣妾恭送皇上。”

  他是走了,可他的眼睛还在。我哀怨地看了看恭然守在殿中的宫人,不禁颓然暗叹——这又是一个绵长的噩梦啊!

  堪堪画了一个多时辰,我已觉右腕酸软。再看自己临摹的成果,字符倒形似九成,可速度太慢。如此下去,别说一天十本,即便减半也不可能抄完。

  这叫我如何不忧心忡忡,想必现在宫内都已传遍:丽妃虔诚向佛,自请抄录经书以祀佛典。

  去你的虔诚……去你的自请……皇暮云,我跟你没完!

  身为一国之君,皇暮云政务繁忙,下朝后匆匆用了午膳便去前殿与内阁大臣继续议政。

  我自顾不暇,并无心思去留意前殿之事,只在如厕完的间歇才略略一听。然而政事全然听不懂,只能辨声识人。

  议完政事,某人才有闲暇稍作休憩,在殿内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踱了良久便开始批阅奏疏文牍,时而猝然向我发问,皆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晚膳时,他吩咐依云去准备我留宿所用之物。我暗暗叫苦,介于起居令(古代记录皇帝言行的官)一直在侧,又无法出言拒绝。加之膳食清淡不合我口味,是以随意吃了几口,便陪在一旁枯坐看着他用膳。

  留宿重华殿是后宫妃嫔的夙愿,然于我而言却是躲避不及的苦难。明面上是我得皇上宠幸,风光无限,他人又岂知这其中的隐情。我不仅要学着亲自伺候某人的起居,还要挑灯夜战那一百本经书。

  若非姑奶奶身强体壮精力腕力不同于常人,早就累趴下了。当然,这些磨练比起当初商君陌对我的“摧残”,简直不值一提。

  幸而皇暮云并未对我故作刁难,待我不亲不疏,态度淡然人前人后并无二致。

  百本经书总算在二月初二前抄写完毕,熬了数夜的我终于累趴在书案上,嗅着墨香睡得不省人事。

  再醒来之时,我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龙床上,睁眸看着眼底的明黄一片,脑中空白一片。

  同寝十日,皇暮云未曾示意过我该睡何处,是以我每晚困极便卧榻而眠。这还是第一次未被他叫醒伺候他洗漱……莫非叫不醒?全然有可能,我自己都被搬到了床上,都丝毫无印象。看来昨夜熬得太深,这一觉睡得太沉。

  我撑起身环视殿内,但见空无一人,也不知现下是何时辰。遂伸手拿过金盘中的金铃,摇了三响,随即便见依云领了几名宫婢入内。

  她们手上端着洗漱器具,小心翼翼地福了福,“娘娘万安。”

  我抬手示意她们免礼,问依云道:“现在是何时辰?”

  “回娘娘,已近午时。”

  这一觉睡得果然久,我不觉眉角一挑,又问:“我怎么睡到了床上?”

  此话甫一出口我便暗恼,许是睡糊涂了,一时竟忘了未与皇上同床而眠之事是秘密。未及依云反应,我匆匆补了一句:“想必是皇上……呃,皇上呢?”

  依云略有茫然,旋即垂眸沉吟道:“皇上……去了圣灵寺。”

  我比她更茫然,不知她为何会答得如此隐晦。暗暗想了想,也未想出个头绪,索性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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