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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牡丹

  殇落羽派人送我离开,然而出去的路并非来时的暗道。弯弯绕绕之后竟出现在另一座不知名的普通宅院,亦早已不在原来的芜柳街,这让我更加确信,这鬼地方大有玄机。

  细思极恐,幸而我并未在此有个三长两短,若是耽误了回宫的时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此番出宫收获不小,时间紧迫,关于商君陌的许多事并未详细询问。但我已然知晓了他的另一重身份——仙羽门的门主。

  此前并未听说过仙羽门,想必立派不久,还未在武林中显现。那么之前一直困扰我的诸事,便能说得通了。

  下次出宫遥遥无期,我给秦致写了一封密信,回宫前托姨母代为转交。有许多看似无关紧要的事,需要他帮我查探清楚。

  关于商君陌的一切,我都想去了解。他创建的仙羽门,他的朋友或是病人……还有他的敌人。

  那些他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便由我来替他完成,至少他的侠义之心我是了解的。

  甫一回宫,我便按耐不住开始着手研究药丸。到底是商君陌鼓捣出来的药,研析起来不免颇费功夫。

  所幸这宫中什么都不缺,我下令所要之物,书籍、药材、器皿等等一应物品全都被许怀寻来了。他的办事能力,我无须怀疑。

  我对着一堆药材药粉鼓捣了一日,各种难题迎面而来。正当我愁眉苦脸之际,某个令我头痛之人又来了。

  他看着我满桌的狼藉,浅笑戏谑:“爱妃这是要炼丹?”

  我暗暗腹诽,明面上还需对他恭然,扯出一个自认为不怎么好看的笑容解释道:“说来惭愧……臣妾的外祖母及家母皆通医术谙药理,偏偏臣妾自幼不学无术,只于半道学了几年皮毛。臣妾入宫之前有一位病人,因中毒导致有些痴傻,一直由臣妾医治……怎料他只服用臣妾给的药,自臣妾入宫,他的病情便不断恶化,又遭受恶寒,旧疾新症交加可谓性命堪忧。是以,臣妾这才重新研配药方!”

  这些是我之前便想好的,是以娓娓道来毫无破绽。

  听罢,他莫名地点了点头,笑道:“爱妃果然是秀外慧中之人。”

  被他这一不明意味的赞许,我倒有些羞愧。彻头彻尾的欺瞒于他,总会让我觉得有所亏欠。

  稍一暗忖,我叹气道:“臣妾不才,这药丸的制作过程繁琐,不想将此处弄得一片狼藉,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朕也是顺道过来看看你。此处制药多有不便,何不去御药坊,那里有许多精通药理的药师药吏,有他们给爱妃做助手,岂不轻松许多。”

  此话简直犹如醍醐灌顶,有这般便利的条件不用,我简直蠢钝如猪。欣喜之余,分寸还是要把握的,遂婉言推辞道:“臣妾不敢私自占用御用坊……”

  “朕恩准你用,明日朕去与皇后说。”

  “谢陛下!”

  御医御药两坊隶属国医监,由于我的亲临,国医监上下无不诚惶诚恐。国医监首吴启亲自引领我参观,听完我的叙述,他主动请缨要为我排忧解难。

  我自是信得过国医监的能力,遂将血样和药样交予他,自己挑了几本医书借阅。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所有人都忙碌异常。

  姨父远赴征程的那日,皇暮云率文武百官登临城头相送。除了皇后,我是唯一出现在祀典的后宫嫔妃,作为镇国将军之女。

  一身重甲佩剑的姨父率仪卫出玄德门,铁骑肃穆,帅旗招展。步兵仪卫寒甲森然,步伐整齐划一,靴声橐橐,直震九天。

  首次亲眼目睹这铁血金戈,我不禁为之震撼,在低沉肃远的号角声中,激越得落下泪来。

  原来,在我们安宁的生活之外,有着难以想象的铁血杀伐。看似离我很近,对于身为女子的我而言,却又遥不可及。那戎马杀伐的沙场,只属于男子。

  及至后来,我结识了她,才知这世间亦有许多巾帼不让须眉的传奇。可这天下,终究是男人们的天下。

  我的眼泪仍未能逃过皇暮云的眼睛。祀天礼毕不久,他便来了,见我情绪低落,遂邀我同游御花园。他以为我还在为离别而伤感,岂知我幽怨的真正原因是不想与之单独相处……当然,若是被他知晓,估计我的好日子便算到头了。

  只是这朗朗春日,御花园内的百花免不了要争奇斗艳,花样百出只为博君一顾。然而这些姹紫嫣红,似乎并不入某人的眼,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吝啬不给。

  我在一侧饶有兴趣地瞧着,忍不住遐思,岂料被他发现。搔首弄姿的叶嫔刚走远,他便笑意盈盈地吟了句诗:“一抹牡丹色,群芳尽无颜……”

  我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未看到牡丹。迟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道:“此处并无牡丹啊……”

  而且现在离牡丹的花季还远。

  他移眸来看我,神情难辨地看了片刻,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许久未执棋,爱妃陪朕对弈一局如何?”

  不待我回应,他已兀自吩咐袁杰恺去备棋具。我扶额哀怨,众艺之中弈技最差,平日以此娱乐还行,可要与高手过招,实在技拙。更何况对手是皇暮云!

  我不禁惶惑,自己适才是否说错了话……果真是圣意难测。

  输了,输了,又输了!三局下来,我已羞得无地自容只恨不能就地遁形。

  他故意在前半局不动声色地设伏,待我正得意之际,连连征子倒扑。放眼望去,棋盘上的黑子溃不成军,气数皆尽。我绞尽脑汁也未能扭转局势,只得叹气认输。

  而他似乎对我认输的态度甚为满意,神情愉悦,笑得格外舒朗,“与爱妃对弈倒是一大乐事。”

  可不乐嘛,引我入局再杀我个措手不及,光看我的苦相都能乐上许久。我心有不甘地撅起嘴,兀自愤愤,不欲接话。

  他弃了棋子,起身走至亭子边缘,临湖迎风而立。我漫不经心地看向涟漪轻荡的湖面,重重舒了口气,这许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情绪,越集越浓,浓得难以化开。

  “晚膳你自己吃,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我兀自抑郁,猝然听到此话,下意识地移眸看向说话之人。他仍看着湖面,青丝衣袂随风飘扬,侧影卓然。

  多日相处以来,尤其是自誓约达成之后,我能感受到他待我的好。至少,他是尊重我的,并非只当我是交易的筹码。这一点,从他开始留意且尊重我的喜好便能看出。每次陪他用膳,摆放在我面前的珍馐,口味皆依我的偏好。送入锦仪宫的新衣,亦不再似之前那般华美艳丽。

  可正因为如此,心中的愧疚才不断地滋生壮大,每次对他说谎都会于心不忍。我抿唇垂首,思忖片刻回应:“臣妾……不碍事的,陛下不必挂心。”

  愧对圣恩的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又被我咽了回去。

  一旦熟知起来,真情自会渐渐流露得更多,我便不再擅长在此人面前伪装。时至此刻,方知这是我致命的弱点。只是一如这对弈,落子方无悔,我与他的交集原本就源于一个弥天大谎。如今乃至以后,便只能依靠无数的谎言来维持这局面。

  心绪重重,食之难以下咽。

  沐浴完,我遣退众人只留依云在身边伺候,憋了许久的话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依云,据你所知,皇上私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依云不免疑惑,蹙着眉细细思忖了半晌,才轻声道:“奴婢觉得……陛下待娘娘极好。”

  她隐而不言,巧妙地避开话题。我知道以她的身份不宜议论主子,更何况是君主,但我并不打算就此作罢,“无需你妄论,单说他对待后妃如何。其实你也知道,他明面上待我好,只是因为我的家世。听说……尹良人当年也颇得圣宠,可他一手倾覆尹氏,并未顾及多年的夫妻之情。据我所察,除了德妃,他几乎视后宫众嫔妃为无物……看似重情实则寡情……”

  “娘娘……此话说不得!”依云闻言大惊,压低声音截断了我的话。

  我只是暗暗冷笑,外界所知的并非真相。皇暮云分明是薄情寡欲之人,自他成婚至今只与堂姐育有二女,所谓的政务繁忙不涉足后宫,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想面对这后宫。

  他那些表面的温情软语,只是用来迷惑众妃,令她们存着无限遐想和希冀对他死心塌地。

  那么于我,他亦是不想染指的罢?!可他确确实实待我不同于别的妃嫔,若只是做出偏宠镇国大将军之女的假象,已然绰绰有余。那些不经意的怜惜,分明不是他这种人该有的。

  或许,他是想从我处得到什么……忠心?还是钟情?

  “奴婢觉得,陛下至少对娘娘……情意深厚……”

  “是吗?深厚到罚我手抄百本经书?”我一挑眉,怪声怪气道。

  “这……”她闻言语塞,索性缄口不言。

  依云是聪明人,不用我深说已然明了。我拆开包着发丝的棉巾,顺好湿漉漉的长发,凝聚真气边捋边烘。

  炭笼中的白炭燃得正旺,我身着睡袍斜偎在软榻上,垂在榻前的墨发渐渐散发出若有如无的白雾。困意来袭,饶是心绪繁重也抵挡不住这困倦,不知不觉竟陷入了纷扰的梦境。

  皇暮云不声不响地前来,我醒来时他已经在了,正拿着被我随手搁置在榻头的医书翻阅着。

  我恍恍惚惚睁眸去寻其他人,却发现她们都不在,随即凝眸去看更漏,已是亥时将过。

  暗暗思忖了片刻,我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这么晚还未休息?”

  他抬眸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目光再次凝聚到书上,过了半晌才悠悠飘来两个字:“等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接话。他见我不语,合上书册起身朝我走来。我快速撑起身坐好,身上的毛毯不慎滑落,又手忙脚乱地去扯毛毯。

  他将书册放回原位,顺势掀袍在我刚躺的位置坐下,“明日休沐,无需上朝。”

  我抱着毛毯,垂下脸藏在发丝间,心神慌乱。他突然伸手拨开遮住我脸颊的发丝,顺至我身后,又道:“你如此抗拒朕,可是害怕自己乱了心?”

  他总是能一语中的,直逼人心。不可否认,我的心确实乱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日久,不知不觉间,我已不能再将他视作要设法去应付的对手。会在不经意间被他的话触动,被他的举动感染。即便他的情意真假难辨,却仍是我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一丝依赖。

  “既然如此,朕以后不扰你就是了。”

  风轻云淡的一语,落在心湖击起了黯然的涟漪。不可言说的秘密,是我与此人之间不可翻越的藩篱。

  他想让我感受到的那几分情意,我无法以真情回报。甚至到最后他都不会知道,本该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注定此生,他只会是我尹落月的君上。

  三月十五是天子的寿辰,亦是我的生辰。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我与皇暮云的羁绊匪浅。

  阖宫上下精心筹备了一个多月,虽然寿宴有礼监府操办,但皇室家宴还需后宫来筹办。卫心宣念我初入宫中,遂将家宴筹备中最简单的选址布景之事交给我。

  此事并不简单,光是想起来都煞费心神,既要彰显皇家的奢华大气又要别出心裁令人耳目一新。

  幸而有一日路过御花园时,看见园中的樱花,我陡生一念。之后向皇后请示,并得到了她的首肯。

  依我之意,家宴的场地选在了樱园。今年的樱花开得比往年要晚,三月中旬正值盛开。考虑到天气的缘故,宴席自然要安排在室内。是以清冷已久的落樱殿便被重新整装,由里到外焕然一新。

  樱园内种植着多种樱花,最令人期待的便是殿前那几大株含苞待放的丝樱。垂枝如柳,婀娜多姿,此花的花期较其他樱花要晚,正好不近人情地错过了三月中旬。

  为了能令其提前绽放,我日日不辞辛苦地带着花匠以温泉之水相催,想方设法改善树周的气温。

  此物并未令我失望,总算在寿宴之前尽数绽放,将此地点缀得美轮美奂。

  花匠说往年总会过了这个时候,丝樱才堪堪绽放,没想到今年竟如有了灵性一般提前绽放来为天子祝寿。

  我含笑不语,他们岂知我为这几株一抱多粗的家伙耗费了多少真气,每日疲惫得倒床便睡。

  好在自那日他说不再来扰我之后,果真未再来。只是时常让袁杰恺送来一些物品,其中还有两册不完全的怪症孤本,据说是很古老的医书。然而由于太忙,遗世孤本也被我束之高阁。

  他未来扰我,亦极少踏足后宫,据说政务繁忙。

  人一旦忙碌起来,那些蠢蠢欲动的伤悸便不再无孔不入。空虚寂寥中的惨淡逐渐被我遗忘,甚至都忘了,三月十五亦是自己的生辰。

  天子寿宴盛大空前,各地藩王以及高官齐聚,参拜献礼祝辞。于这龙凤云集之中,我是何其渺小且微不足道。看着高高在上的帝后,我才恍然明白,即便自己贵为一品皇妃,与凤仪天下的皇后仍是天壤之别。

  晚宴为皇室家宴,出席的皆是天家贵胄。我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抛开席间纷扰,兀自赏舞饮酒。

  许是酒饮多了,胆子也大了起来。趁他们游戏助兴之际,我放下酒杯起身,也懒得请示帝后便径自离席出了落樱殿。

  月色怡人,樱花甚美,如此美景竟被他们如此辜负,实在可惜。

  清风徐徐,暗香浮动,月影摇曳。身后的喧嚣离我越来越远,心绪亦越来越重。

  依云匆匆跟了上来,追问道:“娘娘可是有何不适?”

  我长叹一口气,头也不回,“我想一个人走走。”

  然而到处都是内廷隐卫,这樱园也非清净之地。信步出了樱园,我顺着熟悉的路线一直前行,眼看着就要到后宫的地域,不禁驻足。不想再继续前行。

  可是我还能去哪儿?偌大的皇宫,除了锦仪宫,我竟无处可去。

  “我这有好酒,可要共饮一壶?”

  我兀自失神,猝不及防被不远处飘来的问话吓了一跳。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情态。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发丝简单地拢在脑后,周身无一饰物。他手托一只暗色酒囊,一腿弯曲斜倚在遒劲的树干上,身形被那棵樟木遮掩得极好。

  我走到那高大的樟木之下驻足,仰头看着他,“你为何会在这里?”

  看到他,内心是激动的,仿佛只有面对他时我才是真实的自己。他居高临下,启唇回道:“等人。”

  “等什么人需要穿成这样?该不会……是私会哪位佳人吧?”我瞠目结舌地想着,他一身夜行衣潜入宫中,铁定是行见不得人的事。

  他闻言轻笑,悄无声息地旋身落在我身前,伸手将我拉至暗影中。幽幽地在我耳畔承认道:“是啊,私会皇妃……”

  在我愣怔之际,身子已被他抵靠在树上。但见他单手撑着树近在咫尺的身子,我蓦然会过他的话中之意,顿时又羞又恼。又被这家伙给戏弄了!

  他将酒囊举至我面前晃了晃,又道:“去年亲手酿的樱花酒,寿星可要尝尝?”

  原来他知道我的生辰,不,应该说他竟记得我的生辰。我噗嗤一笑,忍不住揶揄道:“薛大人还真是秀外慧中,竟连酿酒都会,只是不知……大人酿的酒醉不醉人。”

  “试试便知。”

  说着,他如变戏法般变出两只精巧无比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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