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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扬浪

  动物经常出没之地自是有迹可循,根据粪便、行迹、啃食的植被以及脱落的皮毛……粗略可以判定它们的巢穴方位。其实动物通常意识到危险后,避栖之地多为自己的巢穴,是以它们总会将自己的巢穴筑在隐蔽难察之地。

  我仔细勘察了一番,收获不小。抬眸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发现已近午时,是时候返程了。皇暮云未见我跟去肯定以为我回了营帐,若他回去发现我不在,指不定又会出何乱子。

  姜喻依然一言不发地跟着我,始终离我半丈之远,俨然一名忠实的侍卫。这倒有些耐人寻味,莫非经过之前的一番较量,他彻底折服了?我可不认为自己有这等魄力,相较之下,我还不及漳平强势。但不管是何原因,只要他懂得适可而止有所收敛便好。

  午膳后的休憩时间,皇暮云传我去他的营帐,询问我坠马之事。原本我打算隐瞒下来,不承想姜喻却向他禀报了此事。他对此有所动怒,欲下令彻查御马监侍从。我不想为此小事扰了众人的兴致,闹得人心惶惶,遂轻描淡写而过,阻止了谕令。

  但他仍要下令惩处负责饲马的侍监,想那一介侍监何故害我,或许当真只是偶然。即便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侍监有辜无辜都可怜。我心生恻隐,为之求情。

  皇暮云不顾袁杰恺等人在侧,将我揽至膝上,神色稍霁,指尖游移在我的颈间,“傻丫头……你这等心性,如何能保护自己?”

  我忸怩着去看其他人,但见他们都迅速垂首低眸避而不看,这才停止抵抗,轻声回道:“有陛下在,臣妾不怕!”

  他放下手将我搂紧,唇角眼尾皆是笑意,语气变得柔和道:“罢了,都依你!之后的狩猎朕不再让你离开朕的视线,你见不得杀生,朕下令不杀便是。”

  话语落在心湖,轻荡起层层涟漪。我知道他并非哄我,但狩猎比赛不能因此而输,愣了片刻,忍不住道:“陛下不必顾及我,赛事更重要。”

  他握着我的手,拇指在我掌心摩挲,笑意更浓,“只是一场角逐游戏,怎及你重要。只要你开心,输一场比赛又如何!”

  看着眼前浅笑得勾魂夺魄的玉容,我心中暖热,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在乎我的眼泪,在乎我的感受,更在乎我的安危。可他愈是如此,我愈加不能让他为难,他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角逐游戏,聚集了多少人的注视?即便以娱乐的形式输掉,也绝不能输得如此轻浮。

  心绪千回百转,我勾唇莞尔,启唇一字一句道:“若能助陛下赢得比赛,臣妾会更开心!”

  他闻言眸光熠熠,亮若星辰,薄唇翕动间轻轻滑落溢满宠溺的三个字:“傻丫头……”

  余音未落,炽热的气息扑面。在我愣怔之际,轻柔的一吻已落在了额间。

  皇家的狩猎其实重在盛大的氛围,如皇暮云所说,确实只是一场角逐的游戏,乐趣全然不在捕猎。

  然而我的建议彻底改变了我们这一队的现状,将骑马追逐射杀猎物的乐趣,拽回到严谨的捕猎之中。九峰苑内的动物虽是专门投放豢养,却依然保持着此处原有的生态环境,甚至还开荒辟地以稼穑。

  獐麝麂鹿这类动物性机警,不易近狩,适合设伏围捕;猞猁狐貂之类更难见其行迹,但它们经不住鲜肉的引诱;至于那些昼伏夜出类……只需将之熏出来即可。狡兔尚有三窟,许多穴居动物的巢穴不止一个出口,但只需其现眼,又怎逃得过这么多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射杀几只蠢头蠢脑的傻大个儿算什么?诱捕活擒机敏狡猾的罕见动物才是本领,即便最后数量上略有落后,亦不会让皇暮云面上无光。

  林间多虫蜂蛛蚁,熏艾药浴是必不可少的。不知是不是药浴的缘故,磨人的月事竟提前来临,直痛得我想骂人。妃嫔天葵那几日不得与天子同房,我让袁杰恺安排齐妃侍寝,岂料皇暮云议完事仍过来看我,赖到很晚不走,最终一声令下说我染疾要留下来陪我。

  我劝不动他,一时哭笑不得。想必精心打扮准备侍寝的齐妃会恨我恨得牙痒,天地良心,我确是真心实意给她机会,奈何某人耍起性子来比三岁小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依云服侍皇暮云洗漱宽衣,吹灭长信灯退出了营帐。帐内霎时烛火昏暗,透过纱幔映得满床暧昧。

  我疼得昏昏沉沉,闭眸一动不想动,他侧着身半搂着我,亦不动不闹。

  鼻息间嗅到淡淡的艾香,我忍不住开口唠叨:“你得雇些樵夫将九峰苑砍一砍……都快长成老山林了。”

  他似是有些疑惑,问道:“你认为护林军打理得不好?”

  我微微睁眸,有气无力地睃了他一眼,“再护下去你这林苑都能长出野人来了……虽非军国大事,却也不可忽视,深林繁茂视野不广……好在此处并无凶禽猛兽。”

  他闻言若有所思,手掌移至我小腹上,边揉边道:“有护林军在,野人长不出来。”

  此话意味深长,我会出其中含义,不禁扑哧一笑,“毕竟不是皇宫,没有测振仪,护林军怎知野人就不会打个地道长出来!”

  若非亲眼所见仙羽门的秘密通道,我也不会想到在这锦绣皇城之下,竟还存在着诸多不为人知的地道。

  听罢我的话,他手上动作未缓,语气却微微一沉,“此言极是……”

  也许从一开始,殇落羽便成了我心中存疑的隐患,我甚至预感到以他的能力,仙羽门的势力极有可能延伸到了宫中。不然他怎会那般笃定地说要助我脱离皇宫?我害怕,他知道我移情于皇暮云后,会对皇暮云不利。

  羽影始终是我心中挥之不散的阴影,商君陌为何要在药中藏毒一直苦恼着我,但慢慢冷静下来后分析,我想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缘由——扼制殇落羽!

  他们相交多年,却从未听商君陌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此人,甚至到离去时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最终他叮嘱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去找此人,若非此人身份特殊,那便是此人存在着危险。

  这种危险,或许不是指殇落羽会伤害我,而是指我会因为他而遇到危险。

  那么商君陌限制着殇落羽,到底是为庇护他还是提防他?或许好坏参半,个中情由只能待我慢慢探索。

  之后的几日,我只能留在营中休息。因着此次比以往腹痛得剧烈,便传唤留守的国医过来诊视,那年轻的国医诊脉半晌,神色渐渐凝重。

  我隔着纱幔也能看见他蹙着眉,见他半晌不语,忍不住问道:“可有不妥?”

  宋骞旋即收回手,作揖回道:“回禀娘娘,娘娘脉象濡而缓,气血甚亏……恐是血山崩溃之症。”

  我闻言蹙眉,正欲启唇追问,但闻依云先开了口,“宋国医的意思是说娘娘的症状异常?”

  宋骞略一沉吟,恭然回道:“微臣未看过娘娘的诊脉档案,不敢断言……”

  此话听在耳中尤为惊心,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回想起昨夜为我诊脉的张彦璧,我只觉五内俱寒。没想到我一直信赖的人,竟是别人安排在我身边的暗桩,亏我还亲点他为我的固用国医。

  若非他今日跟队,我临时传了这宋骞,姑奶奶不知还要被蒙骗多久!某些人当真是处心积虑,如此见不得我好过……我原本也没想到要防范,只是自小调养胃疾喝怕了汤药,多年来甚是抗拒,他们无法从汤药入手便设法在药浴中动手脚!倘若是要我性命,此刻我只怕早已一命呜呼。

  简直忍无可忍……有本事明着来,尽使些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一时怒火中烧,加之腹痛难忍,越想越气脱口道:“有何不敢!但说无妨。”

  许是被我的怒气惊到,但见宋骞迅速退身伏跪在地,诚惶诚恐道:“微臣惶恐……请娘娘息怒。”

  我脾气本就如此,并非迁怒他,见他如此顿时有些过意不去,暗叹一口气放缓声音道:“宋国医快请起,关于我的状况还请国医如实相告!”

  我都只差低声下气了,怎料他闻言愈发惶恐,不仅不起身,说话也略带颤音。

  宋骞并非带下医(古代妇科),脉象却不会诊错。他说非自然崩血因人体质而不同,体质弱的严重者可致死,这是最坏的结果。

  本来昨夜张彦璧要给我开调理药方,还好我未允,鬼知道那药会不会让我流血致死……

  宋骞的片面之词我自是不能全信,更不会让他开药,鬼知道他会不会是另一个张彦璧。我顿时觉得这些国医皆不可轻信,日后我要更加小心才是。

  待宋骞离去,我细思良久,难道自己真如薛弋所说不适合宫闱?之前在宫中谨小慎微还不觉得,面对卫心宣的诸多刁难也不曾觉得,可陡然察觉到其中凶险,不禁后怕。到底是何人想害我?是后宫还是前朝?

  也许我真的很傻,傻到以为只要本本分分做好自己便不会有危险,傻到以为自己唯一要防的是皇暮云。

  此事我权当不知,若无其事地由张彦璧继续做我的固用国医。

  直到狩猎结束我的身子也未好,皇暮云夜夜拥我入眠,我情绪一直不佳,也懒得顾及旁人如何看待。霸宠也好妖妃也罢,何必为了这些莫名的流言而推开身边之人!

  赛事不出意外,我们这队以些微的优势夺冠。皇暮云喜出望外,一声令下将抓到的活物全部放生,还将丰厚的奖励分赏下去,又另赐了赏银给我们这队劳苦功高的队员及侍从。

  拔营回城,众人一路激情高涨,意气风发。

  骑射大典便不再是由皇室引领的游戏,而是一场真正的花样赛事,拔得头筹者可加官进爵,皇暮云亦很重视,是以每年的骑射盛典都颇受瞩目。

  一回到宫中我便不再清闲,待在宫乐坊一整天验收排练成果,我很是满意,坚信此次的节目定会让众人耳目一新。

  晚间我去看望了徐瑶,给她略略讲述狩猎中的趣闻。她怀娠四月有余,如今已不再害喜,但不知为何她的气色还是不佳,据说夜间总是睡不安稳。

  我下令国医监找方法改善她的睡眠,他们自是唯唯诺诺不敢怠慢。

  皇暮云自回宫便忙着处理政务,也未来看她。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样子,我何尝不懂她多想那人来看她。

  唉……此次他是真的忙碌,我也无法埋怨。

  不过聪明如我,某人不能来,我却能带人过去不是?

  趁着时辰还早,我命人备了辇轿去重华殿,徐瑶起先不依,劝说了好半天她才应下。我不禁扶额,暗叹某人的女人竟比他还难劝……诶?怎么总觉着我快成月老了?

  得了通报,略显忐忑的徐瑶入内。我仍不想去做那明晃晃的扎眼针,遂拉了依云在殿外赏月。

  满月清辉如雪,看久了只觉刺眼。再过几日便是师父大喜的日子,此刻潜雾山庄定是一派红妆,格外喜庆。

  曾经……罢了,都已是过去,何必想来徒添凄恻。此生注定我与那红彤彤的喜堂无缘,不能与心爱之人共拜天地,结发合卺。

  月光刺得眼中发胀,酸得似要落下泪来。我握紧依云的手,阖目而叹,“依云,你可有想念的人在远方?”

  身边的人默然半晌,若有所思,最终却只道:“奴婢的亲人已逝,入宫孤身十五载,早已融入此处。”

  她一如既往地沉敛,我闻言颇为触动,不禁想到有名的“齐靖冤案”。其实这桩冤案在十五年前被称为“齐靖之乱”,据说当年靖国公襄助齐王诛杀太子谋反,与皇暮云的长兄宣成太子血刃皇城。此案牵连甚广,连坐之人颇多。

  谁又曾料想,事隔十年之后,此案被几位重臣联名上奏翻案重审。最终的结果令人唏嘘,原来当年真正意图谋反的是宣成太子,谋事败露之后便将计就计反诬齐靖等人,从行宫回宫途中险些遇害的先皇龙颜大怒,当即将齐王等人下狱。

  宣成太子也因当时所受的重伤,沉疴四年后溘然长逝。

  尘封了十年的惊天大案被颠覆,朝野哗然,然而最悲痛的莫过于先皇。他长书罪己诏,布告天下,在那不久后便因病薨逝。

  我从未问过依云的身世,或许她的亲人亦被连坐,因着她年幼才充入内廷做了宫婢。幸而冤案已翻,当年参与制造这起冤狱的人皆已伏诛,以飨冤魂。

  唉……世间芸芸众生,谁没有故事?谁不曾经历离乱?谁又能一生顺畅?

  为时两日的骑射大典顺利闭幕,赛事年年皆相似,只是年年人不同。此次最受众人夸赞的,反而是宴会上不同往年的歌舞节目。

  忙碌总算是告一段落,下一场忙碌将是皇后和太后的寿宴,但那要等到八月去。

  众人还未从喜悦中回神,一道惊雷猝然轰下,震骇了整个宫闱。

  徐瑶小产……

  这令我的心情霎时跌至谷底,一时手忙脚乱心焦如焚。

  她的胎一直是我在照料,女医吏日日请脉都说胎息正常,怎会突然胎死腹中?

  唤来的国医全都只会摇头,说胎息已无,若不尽快入药引产只会危及徐瑶的性命。皇上迟迟不来,皇后迟迟不来,听着徐瑶痛苦的呻-吟声我急得都快要哭出来。

  最终我匐跪在徐瑶床前,握着她的手,未语泪先至,强装镇定安抚她:“姐姐忍忍,很快便会过去……孩子还会再有的!”

  我不忍看她绝望的眼睛,回眸示意国医们去备药。

  好好的一个小生命没了,我的魂魄也仿佛跟着没了,看着徐瑶一声不吭地躺着,俨然毫无生气的躯壳,心骸一阵紧着一阵地揪痛。

  皇暮云下令彻查,众人噤声屏息静静地等着结果。内廷刑讯监的动作极快,凡相关人等一个不漏地抓去刑讯,不知他们用了何手段,不到半日的时间便审得了结果。

  作祟之人我认得,正是御药坊专负责送药的婢子,因着她是芙熙堂姐的旧人,是以我亲点了她负责送徐瑶的安胎药。

  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无论如何审问都不说出幕后主使。最后当皇暮云下令将她拖下去严刑审讯之时,她竟挣扎着大声向我求救。

  我只觉四肢百骸都蔓延着彻骨的寒,姐姐啊姐姐……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还不够,还要借此来害我吗?

  皇暮云闻言立时眉宇紧蹙,并不看我,而是颔首沉思。卫心宣看了看未置一言的皇暮云,随即移眸看向我,沉声诘问:“丽妃妹妹好像有话要说?”

  对她的话我置若罔闻,只移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色凝重之人,极其冷静地说了三个字:“不是我!”

  他神色不动,仍兀自深思。而一旁的卫心宣却怪声怪气地接了话,“谁也没说是妹妹,妹妹何以如此着急着否认?”

  我如何不急……那婢子绝不会说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她供出来也免不了一死,既然如此何不做个忠于主子的死鬼,以助她主子一举两得。

  是我亲点的她,无论最终她是否诬陷我,我也脱不了干系。堂姐何其聪明,定是让这婢子至死缄口,这样我连反咬的机会都没有。若直接诬陷我就是幕后主使,只会显得刻意,反而不说才能让我成为众人心中默认的凶手。

  想必此婢子与她的联系早已斩断,已然查无可查。没想到堂姐真正要对付的人竟然是我,我实在是过于大意。

  事已至此,恐怕我现在是百口莫辩,跳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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