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咫尺
专业背锅户来也……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香气,我不禁开始心猿意马,脑海中全是他那日在浴池中的诱人身姿,挥之不去。
帐中烛光晦暗,透过轻薄的明纱床幔,映得满床暧昧。我小心翼翼地从他肩窝仰起脸,忍着脖颈的酸痛仔细端详熟睡之人的容颜,不禁痴迷。
唉,他要不是皇帝该多好……可若他不是皇帝,我们又怎会相遇?
这世间之事,因果关联,岂能尽随人愿!
他是天之骄子,能得他真心以待,我应知足。就这样伴着他,守着他便好,不索取,不奢求。我所知的男女之情,至深便会彼此交付身心,毫无保留。其实他若实在想要,我是愿意交付的,只是我不愿以别人的名义做他的女人,不愿做李鸾,不愿做丽妃。
可若我只是身份卑微的尹落月,他还能像现在这样不顾非议地宠我爱我吗?这段时间我细细想过,失去了这层身份,我竟连守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心绪怅然,忽闻营帐外传来几声雀鸟的晨啼,原来天快亮了。回神时视线落在锦被上,许是被睡梦中的我打开,斜翻在他肩头。我缓缓从他腰间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为他掖好锦被,顺势轻放在他肩头,怕惊醒他。
见他仍呼吸均匀地熟睡着,我再次仰起脸肆无忌惮地看着他。岂料正看得入神,忽见他唇瓣轻动,飘来一语。
“看够了没有?”
但见适才还紧闭的双眸睫羽轻动,缓缓开启一条狭长的缝隙,我当即一愣,在反应过来时慌忙闭眸缩进他的颈窝。
这家伙是开了天眼吗?不睁眸都知道我在看他……这下可窘大了,说好不被他的美色所惑,结果盯着人家的美色看还被抓了个现行!
他动了动胳膊,清晰可闻一声关节的咯吱声,想必保持搂我的姿势一晚上,此时怕是比我的脖子还麻痛。
我就势侧了侧身子,发现自己的胳膊也已压得麻顿,加上脖颈的酸疼,不免龇牙咧嘴一阵低呼。原来姿势不对,竟会睡得这般辛苦……
“还真是重……”
吁气的当然不止我。我边往内侧滚边解救他的手臂,听到这话险些气结,遂故作恼怒地甩开他的胳膊,曼声道:“是,我当然比不得有些人清瘦……”
说完便侧过身背对他,兀自揉捏着胳膊,回想自己的话,怎么觉着透着一股子浓浓的酸味儿?
一想到他嫌我重,我忍不住嘟嘴翻了个白眼,不欲再理会他。
可那人闻言还来了劲,挪过来贴着我,探臂环住我的腰,撑起头来看我的脸。我余光一瞥,朝里翻去,伸手准确无误地捉住腰间的手。
他不依不饶,俯身追来,在我耳畔故意深吸一口气,随后呵气如兰:“夫人可有闻到一股醋味儿?”
话音刚落,耳垂又被他衔住。我耐不住他唇舌的挑弄,又羞又恼,反手去推他。他倒好,搂着我腰的手没了钳制,便一路上滑,逼得我撤回手。
我简直要疯了,正欲奋力反抗,他却适可而止地停下了动作。
这家伙……绝对是调戏女子的高手!姑奶奶这等对男女情-事甚是懵懂的人,怎招架得住他这久经床笫之事的老手。
亏呀……一次次吃暗亏!
暗暗一番腹诽,我深深吐纳几息,敛定心神甩开他的手。随即猛地翻身将他掀翻,顺势半压住他的身子,居高临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醋味没有,口臭味倒是有!”
说罢,不顾某人一脸讶然,我霸气地俯身对准那抹朱唇便是一番吮啃。
啃完红唇抬袖一抹口水,睃了一眼瞪大双眼的家伙,不待他反应,又再次俯身朝他的耳朵咬去。
许是我下口太重,但闻他一声低吟,抽-出手臂箍住我。
我闻声心中一软,银齿松开,改咬为吮。力道算不得轻柔,以示对他的惩罚,可他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我冷着脸看着他,沉声诘问:“你平时都这样挑-逗她们?”
他眯着风情万种的桃花眼,莞尔柔声道:“她们哪用得着挑弄……”见我面色更沉,他话语一顿,扬手来抚我的脸颊,补上一句,“她们不是你,我无需亦不屑如此!”
这家伙倒是会哄人,我绷不住笑了,张口衔住他游移在我唇边的玉指。
他明眸潋滟,藏不住笑意,摩挲着我的唇,“我的臂弯只睡过你一人……以后……”
我抬指抵上那抹朱红,如定下誓约那日一样,但心情却是天壤之别。他想说的话我大约能猜到,但我不要他这样的允诺。那些爱他企盼睡在他臂弯的女子并没有错,愿不愿意都在他一念之间,做不做都是他的自由。
我笑着凝视他,撤回手与他十指交握,轻轻唤他:“暮云……”
他何其聪明,想必早已了然我的心思,知道我要的是属于皇暮云的情,而非帝王之爱。
彼此相视良久,眸光逐渐炽热,似有某种欲望灼灼燃烧着。
恰在此时,外间响起肃远沉闷的号角声,惊扰了这一室迷离。时至正卯(六点),该起床了。
一切准备就绪,狩猎竞赛巳时准时开始。
狩猎分队共有六支,皆由皇室领队,除了皇上、睿王及晋王三名皇室男子,还有漳平、燮静、韶逸三位公主。由于漳平没有驸马相助,是以优先挑了几员猛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三位公主讨要将才那是当仁不让。挑剩下的虽然也不差,却是稍逊。
最终,堂堂一国之君的队伍,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除了卫军统领外,不是文官便是年龄偏大者,谋个略观个光或凑个数还成……就连主动站到我们这一队的“三公子”之二卫湛和姜喻,比起漳平挑走的那些精兵悍将也显得文弱不堪。
唉……皇暮云还指望着我,其实我就是来观光的,因为我对小动物下不了手啊!死物摆在面前还不觉得,可要我亲眼目睹它们濒死的样子,简直比看漆雕幻杀人还难受。
比起潜雾派里的狩猎,这皇家狩猎简直如同游戏,侍从们敲锣打鼓地将豢养的动物赶至狩猎队跟前,追逐一番再用箭射杀。
因着要与外人近距离接触,害怕被人认出来,我便戴了面纱。这面纱除了遮颜,还能用来擦眼泪。目睹他们射杀的几只兔子,挣扎着叫得无比凄惨,我不禁泫然落泪。
皇暮云见状啼笑皆非,摇了摇头问我,“爱妃可是身子不适?”
他这算是提点我,一众人跟着,我自然不能驳了他的面子,遂佯装头疼,小声答道:“望皇上恕罪……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颠簸得有些头疼。”
他也不顾身后有那么多人看着,探手过来抚摸我的额头和鬓发,让我立时羞红了脸。
“既然如此,朕命人送你回去休息。”清肃的声音中略带两分关切,不矫不腻,恰到好处。
我抬眸眄他一眼,略一思忖道:“臣妾无碍,稍事休息一下即可……”
他挽了辔头勒马,所有人都跟着勒马。我不禁蹙眉,难道他真以为我头痛需要休息?这队伍本就不忍直视,不抓紧时间只怕赛事会输掉。
想及此,我一时心急,匆匆加上一句:“陛下不用顾及……臣妾,陛下先行,臣妾慢些走近路到前面与大家汇合!”
他若有所思片刻,启唇道:“也好,那季铮留下来保护丽妃,其余人随朕继续追猎。”
我闻言颓然,卫军统领季铮是此处武艺最高之人,若将他留下保护我,这队绝对要成最后一名了!关键是,本姑娘不需要人保护啊!
唉~
暗叹一口气,我恹恹地扶额摇头,“臣妾不打紧,望陛下以赛事为重!”
正欲妥协,身后队伍中却有人开了口:“启禀陛下,赛事当前,季统领不可或缺,还请陛下恩准微臣代替季统领保护娘娘!”
我与皇暮云不约而同地朝后看去,但见说话的人是姜喻。皇暮云稍作静默,应允了姜喻的奏请。他留下四名卫军及两名内监,吩咐他们保护好我,随后带队绝尘而去。
看着地面上滴落的斑斑殷红,我不禁头皮发紧,移眸看了看林荫夹道,吁了口气。
我策马悠然前行,姜喻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无言。也许他正在想我怎么这么多事,身为将门虎女,竟还来拖猎队的后腿。
对于他们这种大张旗鼓的打猎之法,我只能无奈地摇头,若我真的出手,即便不杀生也能让皇暮云赢得比赛。几只上蹿下跳的畜生而已,怎窜得过我的蛟龙潜雾?蛇都有七寸,哪种动物没有软肋?姑奶奶可没少旁观商君陌驯兽,老虎屁股我都摸过。
行至一处岔路,我勒马驻足,踟蹰着要不要换道而行。
正想着,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开了口,“娘娘玉体违和,可要休息片刻再走?”
他一改先前在众人面前的一本正经,显得有些局促,似是犹疑了很久才壮着胆子问出来的。我听罢一时多出几分思量,莫非他怕我?似乎我除了事事严谨的名声,并无严苛凶残的事迹罢……那他好端端的为何怕我?
蹙眉略一思忖,我并不回头,放低声量回道:“不必了……小侯爷是否识路?这条小道可能走?”
身后的人略一沉吟,仍显局促地回道:“回娘娘,微臣……微臣识得!”
我闻言啼笑皆非,拜托,姑奶奶问的重点是后面一句……这人有问题!眉头不禁蹙得更紧,堂堂一介继侯兼一朝名嘴,不该是这副样子。
皇朝的爵位可承袭一代,称之为继爵。姜喻的父亲乃一代名将,助先皇平定了南乱,镇守南疆十余载未归朝,只让这唯一的爱子回京继承了侯爵。据说攘南侯原本有四个儿子,遗憾的是其余三子皆命殒疆场,是以他对姜喻庇护有加,甚至不让其习武。姜喻甫一成年便被送回京中,成家出仕。
皇暮云时常会提及他的几位近臣,姜喻必然是其一,所以我对这位继侯的背景大致知晓。
若说姜喻怕我是因为我是女子,几乎不可能。我只听皇暮云说过睿王怕女人,不近女色,甚至拿来做对比的正是这位妻妾成群的侯爷。睿王都不怕我他何以怕我?昨日见他与漳平戏谑玩笑,言辞功夫了得,把漳平噎得够呛。
他面对我时会心虚,莫非心有不轨想害我?也对,朝堂之上对皇上倚重姨父且偏宠于我颇有微辞,他或许就是对此极为不满之人的其中一个。
要我性命量他还不敢,使暗招让我受些苦倒极有可能,看来我需对他多加提防才是。
想通了这些,我提高警惕,不动声色地拉转辔头策马驶入林荫小道。走了一段,又停下,蓦然回眸正遇上两束闪躲不及的目光。
我更加确信这人心里有鬼,在我身后委实令我不安,遂淡淡道:“既然侯爷识路,还需劳烦侯爷在前方带路!”
但见他低首垂眸,神色难辨,应了一声策马上前。
可有些祸事,如何防也防不住。
未走多久我便坠了马,皇暮云陪我亲选的坐骑,不知为何突然就后蹄抽搐,嘶鸣着摇摇摆摆将我甩下。
身后的卫军惊呼着,姜喻闻声回眸,见状掉转马头回来揽我。我本想趁机试探他的反应,岂料最后竟被他“救”了。此人显然有些武艺傍身,飞身下马揽住我时身手还算矫健。
我偷瞄他的神情,却见他一直垂着眸,若有所思。这情态让我突然想到薛弋,相较起来,薛弋那滴水不漏的演技才委实可怕,好歹姜喻语气间的异样我还能察觉出来。
视线移到半身坐地的骏马上,我不禁蹙眉,迈上前弯身去查看。
“小心!”
身后一声惊呼,随之而来的是说话之人的手,以及突然飞来的马蹄。
电光火石之间,我原本能躲开骏马撅来的后蹄,结果被姜喻一挡,后背撞在了他怀里。最终马蹄擦着他的手臂而过,直吓得后来的内监卫军全然傻眼。
一连被他带着旋转了两圈,发髻下的扣结诡异地散了,面纱滑落……
原来如此,他大费周折就是为了摘下我的面纱!其中果然有诈,想必他对我这张脸很是感兴趣!
我毅然回眸,果然看见那张俊逸的脸上神色慌张,正撤回闪烁不定的目光。
在心中暗暗冷哂,我迅速撤回目光,看落搂在我腰间的手臂,故作泰然问道:“侯爷可是觉得本宫好看?”
他闻言如触到烙铁般松开手,退身惶然道:“微臣该死……”
我思忖着他可能认识我姐姐或是见过尹落天,这才关注到我的容貌,起了疑心。倘若皇暮云不知此事,无疑会引起我的恐慌,但现在我已不怕,有些事早已查无可查。当初那个被律监府判罪的尹落月已死,娘亲也辞世多年,谁会揪着死人不放?
我若无其事地重新戴好面纱,理了理衣衫,摆手示意诚惶诚恐跪地的卫军内监起身,随即转身面向姜喻,“本宫曾听陛下说过,我与尹家的表姐表兄容貌相似,本宫只知家母与姨母乃孪生姊妹,却从未见过我那表姐表兄是何样貌……难道天下真有这等奇事?”
这番说辞算不得滴水不漏,毕竟娘亲与姨母并非孪生。但此话意有所指,他是聪明人,想必不会不懂。
果不其然,他闻言略有沉吟,答道:“娘娘玉容无双,微臣……从未见过与娘娘相似之人!”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至少不会再挨蹄子。
他仍恭然抬臂垂眸拘着礼,这态度令我很满意。看落他手臂窄袖上被马蹄擦出的尘土,我浅笑着抬手为他拍去,拍完一托他的手肘,“多谢侯爷出手相救。”
坐骑无法再骑,姜喻主动让出他的骏马来,我并未推辞。
至于我的马为何会突然痉挛摔倒,只能牵回去由兽医诊视,必然是姜喻在捣鬼。那健壮漂亮的马儿腿上并无外伤,却中了邪似地折腾了半晌,之后又能勉强站起来,驼人必然暂时有虞,众人受了惊也不敢让我再骑,
姜喻为我牵马徒步前行,并未再言语。锦缎披风迎风鼓起,侧影落拓飒然。
我不再理会他,一时技痒,挽弓搭箭去射百步之外的树干。没想到身子晃动要射中还挺难的,幸而我是投掷暗器的高手,深谙移动中眼疾手快前臂稳如山的秘诀,最终才不至于让他们看了笑话。
姜喻对我百步钉树干的射术很是诧异,眸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
听着不远处驱赶猎物的锣哨声,我不禁想到可能会输的某人,一时竟想帮他。他既然对我寄予厚望,本姑娘怎能辜负?
“侯爷可会打猎?”我再次搭箭,瞄准斜坡上一株茂盛的黄荆叶,话音未落箭已脱弦而出。
他的眸光迅速落在斜前方被我射中的地方,随即敛眸颔首,回道:“回娘娘,微臣略懂。”
略懂也好,总胜过一窍不通。我不再与他搭话,吩咐步行跟在身后的六人去折被我射中的枝叶,多多益善。
待他们领命离去,我随即下马,四下查看附近的地面、植被、落叶,走向丛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