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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正邪

  殇落羽神情复杂地凝视我良久,不置可否,微微泛着浅碧色的眸熠熠有光,眉宇轻蹙显然犹疑不定。

  静默半晌,我正欲再度开口劝他,但见他似想到了何事,双眉猝然一沉撇开视线黯然道:“数年前他也这样说过,结果你也看到了……”

  笑容凝在我脸上,喉间陡然一酸,已至口边的话生生被咽了回去。

  光晕映得眼前之人俊美的侧颜格外寂寥,看得我不禁心中揪痛。此前我一直想着,没了那毒,或许他会渐渐好转,至少我是有信心能帮他恢复到最佳状态。可他已然习惯了自己的病态,早已对康复失去了信心。

  我暗暗思忖了半晌,不想再沉浸在这沉痛的气氛中,强颜欢笑道:“那是他医术欠佳,别忘了他那些皮毛是跟我学的……而我亦只是从外祖母那里学了她的一星半点儿!”

  他闻言有了些许反应,沉吟片刻再次回眸来看我,眉宇稍稍舒展,淡色的唇轻轻翕动滑落一语,“你无需可怜我!”

  此话说得格外黯然,落在我心间立时堵成一团。我有些焦急地去抓他的手,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回道:“你哪里需要我可怜了?我可崇拜着你呐。只是你常年在此不食人间烟火,都快成仙了……我私心里想着,再不带你出去沾沾人气儿,我这俗人都不好意思再说自己是你的朋友……”

  果然,一出皇宫嘴皮子上的功夫便回来了。我何尝看不出他的悲伤和介怀,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偏偏身有缺陷,想必最怕看到的便是旁人的同情和怜悯。是以他习惯将自己闷在这一方阁楼中独处,疏离了所有人。

  他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语气轻松了许多,“你怎么不说都快成怪物了!”

  眉梢微搐,看来他还记着上次我说他豢养的是一群怪物那事儿。我弯眸笑得皎洁,赖皮道:“哪有这么好看的怪物!”

  他彻底笑开来,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翻手捉住我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举至半空看着我笑道:“果真如他所说,很像猫!不仅会耍赖撒娇……还会挠人!”

  我愣愣地看着空中的手,无辜地眨眨眼,随后迅速抽回手对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人张牙舞爪,嘴里喵喵有声做了个鬼脸。

  显然没想到我会有此举动,他失笑愣了一瞬,随即爽朗地大笑起来。见他如斯,我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用我再多言,他已不再执拗,神色轻松地配合我诊视。

  确如他所言,他如今的身子站起来尚可,却无法正常直立,双腿软弱无力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按压了他腰肢及腿间的几处穴位,逐一敲击他的各处骨节,心中悬着的巨石总算是落下了。

  好在他的感知无虞,可以确定病因不在最难的脊骨……商君陌虽用毒制约他,却并未毁损他最重要的脊髓。仅此一点便值得我欣慰,心里的歉疚和负罪感总算少了些。终归是兄弟,商君陌到底是不忍伤害他太深的。

  “这么多年了,余毒虽未清除,身体却逐年好转,已不会再如往年那般剧痛难忍。只是不知为何,浑身力气始终不得恢复,纵然修得一身内息,双腿不能直立……亦是枉然!”

  他整理好衣衫,双脚轻踩在轮椅的踏板上,边说边微微用力勾了勾脚踝。

  我大约能猜到那奇毒有何效用。其实关节经筋的力量被制约只是其一,恐怕更重要的是五年多未迈开过步伐,双腿的经筋已渐渐萎缩,形成了无力虚浮的症状。

  暗忖片刻,我为他酌了杯凉茶,试探道:“吃了这么久的新药丸,可有感觉比之前好些?想必他研写的新方会更有疗效。”

  无论如何,我定要小心翼翼维护好他们曾经的情谊,如今商君陌已不再,之前的好与不好皆算是过去了。

  殇落羽闻言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回道:“的确是比以往要神清气爽些,视力已算恢复,数尺之外的东西虽看不清晰,近处的事物倒看得很清楚,比如弟妹的天姿绝色……”

  我猝不及防被刚汲入口中的茶水微呛,忍不住咳了两嗓子,直咳得面红耳赤。

  这是故意揶揄我呐……当初我随口胡诌的话,他竟全记得!我抬袖掩了口鼻,讪讪道:“大哥记性真好……”

  他勾唇莞尔,抬杯饮了口茶,潋滟的眸光从茶杯移至我身上,“在下确有那过目不忘之能,话说你腰间这块玉……”

  经他一提,我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上午才挂在腰间的玉佩,等不到他的下文,又狐疑地抬眸去看他,“你见过?”

  他撤回目光,似感怀道:“见过一块儿相似的,那是陌贴身携带之物……四年前他为了给我取一味药,被划破衣袋坠下悬崖遗失了!”

  我闻言不免心惊,回想起曾经有几次商君陌负伤归来,甚至有两次伤得挺重……我虽没问过,却听师父无奈叹过说他成了药痴,原来竟是这么回事!悬崖峭壁及凶禽猛兽,光想想那等凶险之地都不禁胆寒。

  唉……难怪殇落羽会对他如此信赖,这其中何止是恩情两个字能言表的。想来初见那日我问及他们是不是挚友,殇落羽神情黯然中难掩愧疚地说自己只是他的病人——一个无药可救却不肯死的病人……那是交融了多少次血泪生死的情谊?

  时至此刻我敢断定,他以毒限制着殇落羽,必然是出于庇护之心。

  想及此,我看着低眸不辨神色的人问道:“羽大哥,你可有仇敌?”

  他闻言回神,双眸微动,沉吟片刻惨然一笑,“我的仇敌?呵……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我不免惊诧,似乎能明白他为何会心中深积着怨恨。易位而处,若被人残害至此,那些人却活得悠然自得,我也会恨。谁又能不恨?

  看着眼前之人渐渐沉郁的面色,我立时后悔提及这些令他痛心之事,迅速一斟酌,岔开话题:“我听说现在武林中一团糟,大哥可有耳闻?”

  果然,新的话题将他从沉痛中拉回。但见他抬眸,拂了拂袖去拿茶杯,语气一转,“你到底何时来我这儿继任门主?”

  我举着茶杯傻笑,明眸轻转回道:“这不有大哥你在嘛……我懒!”

  他啼笑皆非地眄着我,摇头叹气悠悠道:“再懒你也须熟悉下门中机构事务吧!作为堂堂天下第一大情报组织的主人,芝麻大点小事都要来问我……这可说不过去!”

  衔在嘴里的茶杯猝然扣在了我鼻梁上,杯中残余的茶水顺着杯沿洒在单薄的纱裙上……我一时顾不得胸前濡湿一片,双眸瞪得老大。

  ——天下第一大情报组织?仙羽门?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肯定是他故意夸大!

  他蹙眉看着被水洒了半身的我,掏出锦帕准确无误地丢至我胸前,同商君陌一般眄着我,一脸嫌弃的神情。

  我回过神拿下打痛我鼻子的瓷杯,磕在木桌上,随即一手拿下锦帕一手抬袖抹下巴,欣然问道:“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这么说这些芝麻大的小事你都知道啰?”

  他仍拿眼睃我,不置可否。

  我喜不自胜,顿觉自己捡到了大宝,笑得明媚无比又问:“那我这个门主若要找人呢?”

  “你弟弟?”

  他这不假思索的反问让我诧异,果然是厉害人物,我还没说他都能猜到!

  “是商君陌告诉你的?”我讶然地问他。

  他不以为然地笑笑,又饮了口茶回道:“你师父委托的!毕竟时间过去得太久,寻找起来可能颇费些功夫……不过只要是活人,就没有仙羽门找不到的。不出三月,我必然给你答复!”

  略有愣怔,我想他定是向商家交代商君陌之事才结识了师父……

  岂料正想着,身侧幽幽飘来一语,“你师父不惜花重金委托,我自然要竭尽全力不是?”

  刚提到嗓子眼儿的欢欣霎时噎了回去,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脱口问道:“你居然还收了钱?收了多少?”

  某人一脸悠然自得地执壶斟茶,也不看我,启唇轻描淡写,“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为何不能收?”顿了顿又道:“定金五千银叶,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我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结舌半晌,“这,这……这也太贵了吧!你故意坑他的吧?”

  某人闻言立时垮了脸,不悦地看着我,“我何故坑他这点儿银钱!定价如此,一切皆按规矩来。你也不例外,未接受继任礼就不算门主,要寻人就得拿钱来定契约……”

  他那极为不满的孩子气立时逗笑了我,我颔首一笑,放缓声音道:“好好好,我错了还不成嘛!要不这样,另一半我来付可好?”

  “不成!就知道袒护你师父……你可知他大婚我派人送去了多大的贺礼?”

  显然他是与我杠上了……我眨眨眼,乖巧如猫,“多少?”

  他神色稍霁,微微扬唇勾了勾手指,待我雀跃无比得凑近之后,在我耳边轻轻丢下二字:“秘密……”

  闲散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诸多事还未来得及问,天色已晚。

  每一次去见殇落羽,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最终虽未松口,我却知他定会帮我寻找尹落天的下落。

  他说我一个月才去看他一次实在次数太少,遂给了个方便平时通信的地址。这倒也是实话,但我亦是无可奈何,品级再高的皇妃总往娘家跑也是不成体统……被恩准一月出宫一次已经是莫大的恩德!

  关于风云双剑的事我亦问了他,此前我一直以为袭云剑是他派人抢夺过来的,没想到他竟是花重金买回来的……因为如今江湖上出现了几乎不辨真伪的假剑,他不忍真剑几经流落而与假剑相混才以天价收了回来,甚至将买剑与人签订的保密契约拿给我看。

  然令我更震惊的是——出售方画押之处竟赫赫写着聚义盟盟主的名字!聚义盟乃天下第一大势盟,盟众广布大江南北,以侠义闻名。谁又能想到,引发武林大乱的宝剑最终竟是被聚义盟的盟主所盗……换了这足以富贵几辈子的钱财!

  我不由得再次想起江湖上的那句传言:正非正,邪非邪。

  难道我们所信奉的正义,真的只是虚假的表象吗?

  回宫的路上,我一直回味着殇落羽的话,“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正邪如何能混?只是这世间诸事,存善心之人做着坏事,或是存恶心之人做了好事,世人辨不清是非对错,是以只能相对而论。其实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无关本心。如若世人连这都看不清,有何资格来评判正义和邪恶的本质!”

  ——是啊,是非不能颠倒,黑白不容混淆,正邪不可含糊。

  那些错误的、黑暗的以及邪恶的事物,我们消灭不掉……所以我们要学会的是辨得清是非好歹,做真正正确的事,而不是去做自认为正确的事!

  是以前人才会将善恶分作大善大恶、小善小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多数人心存着大善,这世间便是美好的。

  这番话,令我受益匪浅,多年后仍牢记在心。

  时至苦暑,主上体恤宫人,每日午后和晚间都赐有冰镇的绿豆汤给所有人。

  据说往年这时候,先帝都会携后宫行幸北都避暑。可自打皇暮云登基以来,他恭勤克俭重国事轻享乐,多年不曾北上避暑。皇帝尚能如此,纵然再酷暑难忍,他人岂敢有微词?

  不过他再忙也不忘孝道,早早地便派人护送太后前往北都行宫避暑,并指派了容德二妃跟随尽孝。

  太后一走,后宫妃嫔们便少了一趟请安的脚程。

  再一次与皇暮云相见,是在后宫的纳凉宴上,这是属于皇上与妃嫔的晚宴,是以没有旁人。

  他一身轻装常服入席,眸光在我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恢复他一贯仿佛容纳了苍穹的神态,令人觉得他似乎在看着自己却又似未看着自己。

  我不同其他妃嫔那般殷切,只静坐在席位上一边欣赏她们的百般媚态,一边兀自吃喝赏月听曲。

  众妃自是最怕我复宠,但凡皇暮云的目光朝我所在的方位瞟一瞟,便立时有人殷切地向他举杯祝辞敬酒。我对此视若无睹,却暗暗忍俊不俊,真不知她们知道他日日对我暗送相思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众人见我始终未向他敬酒,猜不准我的心思,是以除了伺机献媚之外,还不忘留意我的举动。若那些目光能刺人,我估计要被她们刺成筛子了!

  皇暮云亦挺顾及她们的感受,自始至终对我“视而不见”,最终出言对卫心宣夸赞了几句,以还有政事要务处理为由离席而结束了这场花样百出的晚宴。

  甫一回锦仪宫,某人的相思笺便来了,信笺上只有风姿落拓的三个字:我想你。

  心骸来回折荡起层层暖心的热潮,久久不散,我何尝不想他。

  经晚宴一事,我大约明白了他的心思,他在等时机,等一个名正言顺重新宠我的契机。这无疑要等到北方传来捷报。此前前朝对他偏宠于我诸多置喙,纵然姨父正值重用,可这前朝后宫毕竟不止李氏独贤,哪个妃嫔的家族不是国之栋梁!

  朝臣不敢置喙天子,便将矛头指向我,说我霸宠甚至还有人说我是妖妃!皇暮云只好更加勤政,借失子之事冷落了整个后宫。倘若他要临幸后宫,第一个也绝不可能是我,可他顾及我的感受,索性继续冷落所有人。

  好在他刚经失子之痛,那群老迂腐也不敢在此时进言,不然他又要被那些请他以皇嗣为重多临幸后宫的话烦死。

  唉……前朝后宫之间丝丝缕缕的关系,纵然他是至尊无上的君王,也不可随心所欲地乱捋。这便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吧!皇权和臣权,安邦治国以及君臣之道……果真如姨母所说,并非我想得那般简单。

  体谅到他的难处,我怎能只顾着自己的私心给他徒添烦乱?

  斟酌良久,我吩咐依云备齐笔墨,同样用段草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回信。

  我希望他只是皇暮云,却在此刻清楚意识到,他更是皇朝英明神武的国君。自己那些小女儿家的心思在这天下重责的面前,简直微不足道。谁让我喜欢上了身为皇帝的他,他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我不能将之当作天经地义只承受而毫无付出。

  ——放弃天高海阔的自由,放弃原有的坚持信念。这便是我需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的代价……但求当他卸下责任只是皇暮云时,我是他心中的唯一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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