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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践行

  翌日一早,姨母派人送来了为我量身裁作的新衣。我从中挑了一件穿上,随后前去拜谢,顺便向她请示出府逛街。得到允可后,便带着秀儿和一名便衣护卫出了府。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大街上,经过几日来的相处,秀儿在我面前已不似之前那般拘谨。一路上,她难掩雀跃欢欣,挑开车窗的锦帘朝外探望。

  连续阴沉了多日的天空,又开始断断续续飘起了小雪。街道边的秃树枝桠上散落着雪团,宛如一朵朵春日里的白花;常青之树亦披上了一层银装,枝叶间点缀着点点冰花,甚是美轮美奂。

  屋宇房檐之下的冰凌晶莹透亮,街边的小吃摊位汽雾缭绕,街道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人语繁杂。年节的氛围分外浓厚,随处可见一派繁荣祥和之气。

  寒风拂过,一缕香气侵入车内迅速弥漫开来,勾起了我的馋意,“嗯~好香的板栗糕!你有没有闻到?”

  秀儿闻言深深吸气嗅了嗅,回眸欢颜道:“真的耶,小姐您的鼻子可真灵。”

  嗯?此话听着为何如此别扭?

  我偏头朝窗外看了看,只见映入眼帘的是几间较为眼熟的异国食肆。

  听雨轩就在前面,时辰也与约定的相差不远,我略一思忖移眸看着秀儿道:“此时倒也嘴馋得紧,我们下去逛逛。”

  秀儿当即激动难掩,起身扣了扣车门对外面的车夫和护卫喊了一句,“快停车,小姐要下车!”

  待马车靠边停稳,秀儿为我整理好仪容,拉开车门率先跳了下去。我起身钻出车门,落脚时不慎踩住了自己的袍边,一个趔趄险些从轿凳上摔下去,幸得秀儿及时相扶。

  我稳住身形只觉眉角抽搐……这富家小姐的端庄贤淑本姑娘果真是模仿不来!

  “地面有积雪,小姐小心。”

  秀儿说着小心翼翼地搀扶我下马车,待我站定,她再次替我整理好锦袍和斗篷。

  她本想搀扶着我前行,被我拒绝,只好跟在我身后。

  护卫和牵马的车夫跟在最后,亦步亦趋默不作声。

  昨日已与四喜头约好今日在听雨轩碰面,我需知他们在城外是否得手,顺便给他们将军府的地图。

  今日我内着桃红色缕金绣纹锦袍,外披绛紫色双层素缎白毛边斗篷;头梳垂挂髻,簪了个素玉蝴蝶簪,未施粉黛。一路走着引来不少惊艳的目光,在大街上如此引人注目虽不是第一次,不知为何,此番我却觉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暗暗踌躇了片刻,我驻足在离听雨轩一丈开外的地方,掏出钱袋递给秀儿吩咐道:“这风吹得实在太冷!买零嘴点心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们家小姐甚是喜欢,去赶上好的买。这些银叶都是我赏给你的,你自行支配,自己爱吃什么就多买些。半个时辰后到前面的茶楼来找我们。”

  秀儿得令,欣然接过钱袋应声,继而转身朝附近的小吃摊小跑而去。

  支走了秀儿,护卫也正好一并打发走。我随即移眸看向身侧的护卫,吩咐道:“你跟着去保护!”

  护卫听罢一脸难色,恭然一揖回道:“这……属下的职责是保护表小姐您,不能……”

  “我和车夫就在前面的茶楼包厢坐着喝茶,能有何危险?秀儿还是个孩子,身上又带着银两,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快去吧!”我严声厉色地截断了他的话,说完不待他应答便转身向前走去。

  “属下遵命!”

  行至听雨轩楼下,抬眼便见二楼有一扇窗开着,三个容貌一样的黑衣人临窗而坐。正是阮氏兄弟,他们也在看我。我估摸着推算出他们所在的房间,微微点头算作打了招呼,抬步走进茶楼。

  我点了一壶潜雾芯翠和一些点心,兀自喝了两杯,便命令车夫留在房间烤火喝茶吃点心。自己以如厕为由离开包厢,成功与阮氏兄弟会面。

  得知他们成功劫出薛霁,我由衷地高兴。对于他们的实力我无须怀疑,兄弟四人虽为了钱不怕与官府作对,但并非无所不作。

  他们的规矩是不违背江湖道义,不伤人命,是以在江湖上颇有名气。这也正是我敢雇佣他们的原因,保证李鸾和薛霁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听他们汇报完,我匆匆拿出李鸾画给我的地图交与他们,交代好接应的时间和地点。

  “如若子时未见我们出来,你们便自行离去。此次我们要制造出她自己出逃的假象,切不可变成劫持。拜托各位了!”

  “姑娘放心便是,我们定会准时出现。眼下更为棘手的,恐怕是城外那位兵爷的伤势。他高热不退重度昏迷,若不及时医治,恐怕撑不了多久。”

  这也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再结实的身子,生受五十军棍也难免皮开肉绽。大面积的伤口必会引起高热!再经过昨夜的折腾,如今只怕性命堪忧。

  我不禁惶然,若是他挺不过去,那我岂非成了大罪人?与李鸾和薛家,都无法交代!

  唉~这该如何是好?

  阮氏大哥似是看出了我的焦虑,又道:“他的伤显然在军营被精心处理过,我们也给他涂抹了些平日所用的上好金创药,现下由略懂医术的四弟看守着。若再有上好的药材续命,高热退去便无碍了。”

  我兀自焦心如焚,他这话立时点醒了我,不禁欣然一喜道:“劳烦三位替晚辈去一趟林之灵,将此情况告知秦致,他知道该如何做……”想及一事,遂匆匆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恭然递至他面前,“劳烦各位费心,这是晚辈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请四位前辈笑纳。”

  他瞥了一眼我手上的银票继续看着我,“尹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事成之后我等自会收取应得的佣金。在此之前,不收取分文。”

  见他无意接纳,我略一思忖解释道:“晚辈知道四位前辈是信守承诺的江湖好汉,只是晚辈另有嘱托,请四位务必收下。”

  三人听罢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看着我。大哥这才低眸看了看我手中的银票,神色不变问道:“不知我等有何事可以为姑娘效劳?”

  我微微颔首,说出了心中所虑:“晚辈劳烦前辈们所救的二人,皆出自官家,不谙江湖规矩。倘若他二人有言行举止冲撞了各位,还望各位前辈多多担待。另外,晚辈有个不情之请,烦请前辈们费心,从旁协助他们度过眼前的难关。”

  回想当初商君陌中毒昏迷,我全然六神无主,若无秦叔操持全局,后果不堪设想。如今的李鸾,也需有人从旁协助,方能脱困。

  三人相顾片刻,大哥抬手抱拳,郑重回道:“既然尹姑娘信得过我等,将二位贵人托付于我等,我等定不负姑娘所托。”

  李鸾与薛霁的漫漫长路,我能插手相助之事,想必只有这些了。今后,还需靠他们自己。

  随着夜幕的悄然到来,我愈发忐忑,协助李鸾出逃这件事,难免会有负罪感。此举虽说解救了她,却会让姨父姨母陷入困境。可我能感觉出,就她目前的执着,以死相抗未必不可能。而姨父乃当朝第一大将军,若去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也未必会获罪。

  一番权衡,我总算是心安理得了些。眼看着戌时将近,挥散杂念敛定心神,准备行动。

  “秀儿,去把下午买的零嘴小吃拿食盒装了,我给表妹送去。”

  “是。”

  秀儿应声出去准备了,我从抽屉中取出外婆给我的那瓶药丸,尽数倒出。一看之下不禁失望,竟然只剩下五粒……某人的四郎生受五十军棍,难免内伤淤血,急需这药丸。

  我随手取出一粒,将其余药丸倒回瓶中。随即略一沉吟,又将取出的那一粒也放回瓶中,塞好瓶塞放入衣袋。

  去鸾方阁的一路上,可谓内中五味杂陈。我自小除了姐姐之外,并无其他姐妹与我亲密,此番好不容易遇到一位一见如故的妹妹,如今又要与之分离。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神思缥缈,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鸾芜院。

  一入鸾方阁,我便直奔李鸾的卧房,故作一副轻松之态,“妹妹,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一见到我,顿时喜笑颜开,迅速迎上来拉着我到桌边坐下。潋滟的双眸满是期待,启唇问道:“莫非姐姐又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

  “嗯。”我会心一笑,继而回眸吩咐刚踏进房门的秀儿把食盒拿过来。随后帮衬她将糕点一一摆放到桌上。

  “如此丰盛,姐姐真是费心了,鸾儿先行谢过姐姐。这些小吃我以前别说吃,见都未见过,姐姐一来我就有口福了。”

  李鸾甚是高兴道,我一时竟看不出她是真的高兴还是按我们之前说好的在演。见她如此,我也只好随机应变,“我这也是托秀儿这丫头的福,这些都是她跑了大半条街买来的。有了这丫头,以后我们姐妹俩算是有口福了。”

  她微笑着看了一眼秀儿,似感叹道:“是啊,有了这些丫头,我和姐姐都是有福之人!我好久都未像今儿这么高兴了,不如借着这些美味,姐姐陪我小酌两杯可好?”

  我闻言一愣,之前不是说好喝茶么?怎么现在变成喝酒了……也罢,长这么大我还没喝过酒,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想来也不是难以入喉之物。就当是为她饯别,我舍命相陪便是!

  “呃……也好,只要你开心,我奉陪便是!”

  李鸾吩咐婢子取来了她常喝的桂花酿,温热后用青瓷酒壶装了,亲自为我斟了一杯。我看着杯中金黄澄明的佳酿轻轻嗅了嗅,入鼻果然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她自己也倒了一杯,端杯对着我笑道:“我敬姐姐一杯,谢谢姐姐为我所做的一切,妹妹铭记于心永世不忘。鸾儿先干为敬,姐姐随意。”

  说完,她甚是豪迈地一举杯,仰头尽数喝下。我从未喝过酒,也不懂喝酒的规矩,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才学着她的样子举杯回道:“你是我妹妹,为你做些什么都是应该的,不必言谢!”

  本想效仿她的豪迈,岂料我甫将杯中液体汲入口中,顿觉脑中轰然。舌尖辛辣,温热的液体滞留在口中难以入喉,我险些张口喷出。

  原来这便是酒的味道……简直难以入喉!

  我匆匆放下酒杯,抿紧双唇,扭曲着脸从鼻腔中哼出“太难喝了”的字音。同时向秀儿招手示意她把痰盂拿过来。

  李鸾见状瞬间爆响出几声狂笑,“哈哈哈哈~原来姐姐没喝过酒!”

  我没工夫理她,就着秀儿递过来的痰盂将口中的酒尽数吐出,边擦拭唇角边咂舌道:“太难喝了!你竟还喝得一副享受的样子!”

  笑罢,她自顾自又倒上一杯,举杯轻晃悠悠道:“那是姐姐不习惯这味道,桂花酿的口感还算柔和的,许多烈酒的味道比之辛辣许多。姐姐现在是否觉得,口中留有一股绵甜?”

  我闻言细细感受了一下,只觉口中黏稠中带着一股桂花的绵甜,竟比桂花糕的口感还令人回味。

  我略感新奇,如实作答:“诶?果真如此,还有一股子桂花香!”

  “姐姐不妨再喝一小口咽下去,便会觉得此物不仅甘甜润喉而且暖人肺腑。妹妹再敬姐姐!”她说着又是一杯下肚,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照她的话喝了一小口,辛辣感确比之前要淡,舌尖绵延着醇香。

  细细尝了几口,一小杯竟全部下了肚。秀儿见我喝完上前欲为我斟酒,李鸾一手拿起酒壶起身走到我跟前,笑意盈盈道:“今晚我高兴,我要亲自为姐姐斟酒。”

  此话立时点醒了我,我们只顾着喝酒差点忘了正事!

  四目不期而遇,彼此会心一笑。是时候了!

  待李鸾坐回,我抬头询问站在一旁的秀儿道:“秀儿,你可有喝过酒?”

  秀儿略一欠身,答得轻快,“回表小姐的话,奴婢不曾饮过酒。”

  “那你也来尝尝,味道不错!”说着,我举起自己的酒杯递向她。

  李鸾心领神会,吩咐她的贴身婢女道:“你们再去拿一个杯子过来。”

  “拿一个哪里够,难得你我这么高兴,不如今晚不论主仆,大家伙一起高兴一下!你看还有这么多点心,她们也都未曾品尝过。不知妹妹意下如何?”我抢过话指着满桌的点心提议道,这满桌的小食可是我精心准备的。

  “这提议不错,就按姐姐说的办。小兰,你去拿杯子,小莲,你去把外面的小菊小梅叫进来,大家一起吃点心。记得熄灯关好门窗。”

  “秀儿,你去帮小兰把剩下的酒拿过来温了。”

  “是!”三人异口同声,随即退出了房间。

  待三人离开房间,李鸾便匆匆将事先我给她的药粉包掏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倒进酒壶中。她必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紧张得洒落了不少在桌布上。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我顿时忍俊不禁。

  倒完药粉,她慌忙扫落桌布上的粉末,低声问我:“这个真的有用吗?会不会放少了?”

  我勾唇一笑,饶有意味地看着她,启唇回了二字:“你猜!”

  她闻言神色趋于平静,不再多问。

  秀儿她们很快便回来了,行了礼拘谨地站在一旁,李鸾再一次下令让她们坐下她们才敢坐下。不过,美食的诱惑终究战胜了一切拘谨和怯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五个丫头已是“醉意”朦胧。这药粉可是强效催眠粉,混在酒中效果更佳。秦叔说此药粉是商君陌研磨的,食者会不知不觉睡去,连梦都不做。我问他商君陌为何会研磨这样的药粉,答案令我讶然。

  原来那几晚我心神不宁却睡得酣沉无比,竟是因为他在我的饮食中放了此药。可谓用心良苦,也不知,他还为我做过何事是我不知道的。

  未几,药效发作,五个丫头相继睡去。我看了看更漏,发现已是戌时三刻,想必阮氏兄弟已在屋顶等候多时了。

  “金银珠宝能多带则多带,衣物及随身用品能少带则少带。我请来接应你们的都是可靠的武林人士,你放心跟他们走便是。佣金是一千六百两,送你们到安全之地,他们会找你要。”我一边帮李鸾整理她抛过来的衣物一边叮嘱道。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瞠目结舌道:“一千……六百两?这么贵……”

  “呃……贵是贵了些……不过你可是将军府的千金大小姐,这点钱对你而言算什么!”其实我也觉得太贵,简直是天价,此时此刻我倒是挺替她心疼那些钱的。

  她似乎很受打击,颓然看着她的那些首饰,痛心疾首道:“这点……天呐!我哪有姐姐你想得那么有钱,家中的钱财我根本染指不了半分。我最值钱的也就这些首饰了,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凑够您口中的‘那点’佣金!”

  我讶然,想必她所说不假,不过这不必担心。目测她的这些珠宝金银玉佩什么的,凑足那一千六百两是绰绰有余的。一直令我忧心的无外乎她见到重伤昏迷的薛霁后会……鬼知道这丫头会做出何事!

  略一思忖,我陡然想起要给薛霁的药丸,匆匆掏出来递给她:“你的四郎不便入城,只能在城外等你。这是外婆她老人家给我的药丸,治疗内伤有奇效,你们出门在外需多加小心,你把这药丸带在身边,我会放心些!”

  “姐姐……”

  “别说了,抓紧时间!待日后相聚,我们再畅谈个几天几夜!”

  “好!大恩不言谢,姐姐的这份恩情鸾儿铭记于心。”

  “知道啦!我带你上屋顶。”

  摸索着出了大门,并未感觉到四周有人,便拉着她隐到一处暗角。我紧握着她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飞快。

  许是喝了些酒,我忽觉自己的胆子似乎比平素大了些。想也未想,真气迅速游走周身揽住她的腰顺着廊柱飞旋上屋檐。

  脚尖踩在屋檐的雪上,猝然一滑险些坠落,我索性一口气直接跃上了正脊。

  “原来姐姐的武功这么厉害!”身旁传来惊异的低语。

  “那是……必须的,你姐姐我将来可是……要做大侠的!”不知为何我只觉舌头打搅,说出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你不会喝醉了吧?”

  “怎么可能!我……”

  话音未落,忽闻风中异响。我循声望去,但见另一侧的屋檐下冒出三道黑影,正朝我们飞来。身旁的李鸾吓了一跳,立时向我靠了靠。

  “别怕,他们是来带你出城的。你快跟他们走吧!好好保……保重!”

  她突然伸手抱住了我,我猝不及防险些被这一抱晃得摔倒。惊魂未定,只闻耳旁有轻语:“表姐……谢谢你,保重!”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快走吧!”

  随即推开她,正式把她交付给阮氏兄弟,“三位前辈,拜托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语毕,只闻黑暗中呼呼猎响,顷刻之间,人影已消失在我视野里。

  我怔怔地看着暗影消失的方向,心湖荡漾起不知所起的涟漪。

  那年我们尚且年少无知,不懂世事无常从来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这只是一个错误的开始,命运自此交错扭曲,注定了我们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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